在西安聽秦腔散文隨筆

音律是人類最純潔、最迷人的一種語言，心中隱不去的音律中，有九華山寺院僧尼的琅琅梵歌，有蘇州園林翠鳥的婉囀啁啾，有黃梅戲行雲流水般的唱腔，有輝煌大廳裏心旌搖動的交響樂曲，但似乎總有一種聲音盤旋在高天流雲之間，雖不清晰，但不會混同於其他音調，雖不明麗，但總給人無限延展的遐思。它在春天裏迴盪，它在冬雪中徘徊；它在歡樂時嘶吼，它在憂傷時泣訴。那就是關中的秦腔。

今年夏天，我去陝西遊覽，在西安的小巷深處、公園林下、出租車內，在臨潼的石榴叢中、小販攤前、牧羊坡上，人們都在哼着、吼着秦腔，就像家鄉的黃梅戲一樣，幾乎人人都能一展歌喉。聆聽那些氣衝牛斗似懂非懂的唱詞，使我深切地感受了一種原生態歌調的濃郁氛圍。秦腔誕生在八百里秦川，那是溝壑縱橫的山溝溝，那是十年九旱的貧瘠地。秦腔是生活在這塊土地上人們大苦中的大樂。驕陽似火，大地廣袤，老牛木犁疙瘩繩，在巨大的空間背景下顯得渺小和無助，當人和牛在田野已經累得筋疲力盡時，人立在犁溝裏大喊大叫一段秦腔，發自心胸肺腑，關關節節的睏乏便一下子隨着腔調走遠了。秦腔是咀嚼着塵世的苦澀，對蒼茫大地吐訴憂鬱；秦腔是望着無雨的莊稼地，向炎炎烈日祈求和索要甘霖；秦腔是空曠的天地人之間的一種迴旋盪漾的對話，秦腔生動地反映出人民的願望和愛與恨，以及與大自然的抗爭。

聽多了秦腔，便體味到其中有“快板”和“慢板”之分，高興時唱“快板”歡音，慷慨激昂，像壺口黃河，奔流如瀉、酣暢淋漓；悲苦時唱“慢板”苦音，揪心裂肺，酸楚淒涼，撫平了大家心中悲苦的皺紋。但無論“快板”、“慢板”，都感情真切，既樸實又誇張。唱秦腔時要用生命的底音，那是來自洪荒時代的聲音，野獸畏懼，人心震憾；這聲音是帶冷峻之氣的，是經過西北黃土高原冷風搓揉過的；這聲音還帶着血絲，來自心靈深處，磨爛喉，有一種粗獷、悲壯的氣勢。

在西安大戲院裏，我們還可以聽到，秦腔有許多讓人難以忘懷的旋律，《親疙瘩》歌中有“小親親”和“小愛愛”的纏綿悱惻的情致，歌甜，唱得也甜，這是苦難大地對甜蜜生活的'嚮往，是現實生活強烈的反襯。聽它的時候，許多人臉上的線條柔和起來，眼光越過了眼前的現實，充滿了憧憬和迷惘。《走西口》是一支別離曲，男人爲了擺脫貧困，遠走口外；女人一路相送，一路叮嚀。感情和生存不能兼顧，這是千百年困擾這塊土地上的歷史迴音，歌聲深情委婉，令聽者動容，男的堅毅，女的深情，讓人感慨頗多。

秦腔曲調動人，是因爲歌者動情，是因爲歌者鬱結於胸，有許多話要傾訴，能感染聽者。秦腔雖不屬戲曲的“五朵金花”，但有很多的表演程式、唱腔、音樂、舞美等，都值得“金花”們借鑑學習的。我聽過陰柔婉約的《梁祝》，也聽過狂歡喜慶的《金蛇狂舞》，但總感到，它們是藝術，是高於生活的藝術，而秦腔卻來自勞苦大衆心中的音律，散發着泥土氣息，是真真切切的生活，樸實無華又雋味深長。秦腔中有一份原始的衝動，透明的醇厚和自然的悲愴。

西安之行，初識秦腔，讓人揮之不去，魂牽夢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