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欣賞1000字：昨夜

我每次回到小巷裏，總要想見見她，可就是不見她的蹤影。我常問家裏人，阿芳生活得怎樣？好久不見阿芳了，在我的記憶裏還深深地佔着她的位置。但是有一次，突然看到她瘦削的身影，我眼前驟然一亮：“是她嗎？怎麼變得這個樣兒了。”當我追趕上去想同她打招呼時，早被她身後的重重的關門聲給堵得形音不入，我們猶如呆在兩個世界裏。她的舉動，只有我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有我還在深深地暗暗地追尋着她的足跡。

在我們的青春時期，阿芳雖是我的同齡人，但始終是我的學生。她那時大概是家境貧窮了些，過早地離了學校，僅僅讀了小學二年級就充當了一般勞動力。在她亭亭玉立的時候，掀起了文化補習的熱潮，我也就成了各業餘夜校的教師，阿芳便是我的學生了。那時，她在班上算是最文靜的一個女子，說話聲音很輕很細，輪到她讀書，口還沒有開，臉早就紅成了一張紙，又黑又密的眼睫毛遮住了眼珠，總不肯擡頭。但她總喜歡偷偷地瞟我一眼，在我的感覺中，她的每一瞬間的眼光都是射向我的，而且，這目光會有很奇異的感覺。有一次，我不知出於何種用意，竟點了她的名，請她讀一遍課文，她好久不出聲，旁邊的同學竊竊示意她，她連頭也沒擡，冷冷地說：“我讀不出！”我還是打趣地逗她讀一遍，她忽地起身，將一條長長的辮子一甩，匆匆地走出了教室……

我見她這副樣子，定是惹她生氣了，我後悔自已做得太過份了。第二天，我就上她家去說個明白，以表歉意，阿芳竟滿臉通紅地不理我。頓時，她的眼眶裏噙滿了淚水，跑了出去。她那生氣的、委屈的、痛苦的神情，在我的心中泛起了一股酸楚，我再三向她賠禮道歉，她還是一聲不吭。

我本想上門向她賠禮道歉，得到她的諒解，她還會來上課的，可過了好幾天，課桌上還是不見她的影子。我心裏始終在想阿芳過些日子會丟開這不愉快的事的，她會原諒我的。

但我多次勸她，還是得不到她的寬容，也只得隨她去了。

我每次站在課堂上上課，當一雙眼不由自主地掃到一個空位上時，我的那一雙眼總是直勾勾的，內心裏很快滋生出一股異樣的東西。我在課堂上的這種異樣的表情，久而久之，終於被學生們感覺了出來，他們時常在話中逗我，弄得我在課堂上很不自然，有時幾乎有些難堪。

課堂上的竊竊私語如風似地傳到了阿芳的耳朵裏，她竟大膽地來找我了。一見面，她連連說了幾個”對不起！”可她說話時的神態仍然象課堂上一樣，眼睛偷偷地看着我，甚至連她站着的一雙腳也不自然起來，我親熱地叫了她的名字，歉疚與不安明顯地瀰漫在我的`聲音裏。

後來的一次見面，我也直率地說出了自己往後的打算，阿芳卻不肯正視我，埋着個頭看地面，侷促不安地說：“我們文化、志趣都不同，有距離……”她很快便逃似地走開了。

這使我又不安了好久……

最後一次見阿芳的情景更使我內疚不已，那是阿芳的父母一錘定音：她的那個老大難的哥哥一直找不到對象，只得用阿芳的出嫁去換了一個嫂嫂來。阿芳出嫁的那天，一張沉靜的臉很憂鬱，漂亮的臉上毫無表情，站在那隻小機船上猶如一個模特兒……

我一直目送着這艘載着那位憂傷、悽楚的新娘的小機船遠去，我希望阿芳擡起頭來同我打個招呼，哪怕是微微的頜首，但我還是沒有盼到。我不知，當阿芳在和一個同她一樣沒有文化的人身旁一起生活，是不是他們之間就沒有距離？或許，如小巷裏的人一樣，僅僅生兒育女，勞動吃飯？……

而我每想到她，心裏總嘮叨着，距離，還是距離，是文化？是情感？還是那個時代？

人生呵，沒完沒了的無形的距離，使人悲傷，使人痛苦，使人覺得人生道路的飄忽不定。我呆呆地望着小機船遠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