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爲那一句-散文欣賞

竟然有約，原來是學生請我。

我有些驚訝，離開學生已經十幾年了。我沒有推遲。是學生走馬上任了，工作調到我這裏，並且提升了。已經有幾天了，因爲工作忙，剛剛騰出時間，纔來請老師。學生向我解釋。提供幾個學生的人選，因爲預約電話來的有點遲了，所以也都已經有了歸屬。既然工作忙，不能再另找時間了，當老師的該爲學生想，我也是有總替別人着想的習慣，只能是單獨赴約了。

找了家乾淨的小店，簡單地點了幾道小菜。他要的是整條的黃瓜，說是不經刀切的，留存黃瓜的味道多些，如果切了，就走了味兒。他還是喜歡原汁原味的，我本來也對質樸情有獨鍾。

乍看，是我的學生。再看一眼，不像。原本清瘦的，高高的感覺，現在微微地發胖了，個頭沒長，因爲胖了，所以顯得倒有些矮了。人也成熟了，味道十足的男子漢。突兀站在我的面前，我真的有些不慣。理智上我知道這並不意外，已經三十幾歲的人了，應該是這個模樣。可心理上一下子還是接受不了，畢竟過去了十幾年了，我一次都沒見到他，何況我一直是個轉彎比較慢的人。

真不是我心目中當年的學生。

可分明是我的學生，因爲他一聲聲叫我老師。

既然是老師，就倍受尊重，少了賓酒推讓的惱人過程，自然的以說嘮爲主。

說到我愛人，他拒絕叫叔叔，說年齡也不差多少，心裏尊敬就成。

也是，並不想他尷尬。我就有不願意讓別人在我面前出現尷尬的境地。

學生已經做到副局了，做爲老師的我還是原地踏步。住的樓房的面積是我兩個居所之和。這也不意外，學生超越老師，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他說，房子大也有弊端，不好賣，有錢的'不買二手樓，沒錢的又買不起。看起來也是有些道理的，我的平民樓，倒是不必擔心了。看到他能有今天，作爲老師我還是高興多餘慚愧，“青出於藍”總是做老師所期望的。

學生並不擅長喝酒，飲一杯啤酒，則臉紅。因爲這是軟肋，所以幾百元的酒，也照倒不誤。這點倒是承襲了我，可那時在校園裏，我記得並沒有教過他，當時也沒有喝酒的機會。有很多無師自通的，大概這是其一了吧。這也不能算是浪費奢侈，勸酒也實在難捱，我之所以理解，是因爲親身經歷過。

我坐的坦然，是因爲當年，報考的時候，他的志願是師範。當時學校追求的是升學率，並不看重學生的個人前途。剛從校門的我，並不知道這麼多，就出於善意，本能的勸導他。我並不是連他的班主任，班主任不勸，也許迎合了校長的觀點，這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我瞭解他。認定他是個很有潛力、出色、優秀的學生，無論是成績還是品相，都是出類拔萃的。下班後，我做了他整整兩個小時的思想工作，把我當時的看家本領都拿出來了，因爲那是我的閱歷本也淺白，不過比起他來說，還是算有些見識的了，因爲他畢竟還是個孩子呢！

他第一次用盡了心思，極盡能事地苦想了一夜，第二天早晨總算想明白了，做了決斷。從家裏翻山越野，趕到校長家，可校長已經出發去縣城了上報了。於是，他又抄小路奔跑着，在公路上截住了校長，改了志願。我上班看到他的時候，他的鞋子和褲管都被露水浸透了，不住的滴着水。可我們四目相對時，還是彼此心照不宣會心地笑了。

考試結束後，他告訴我：“老師，答題完畢時，我測自己的脈搏，和平時的一樣”。他十分自信的表情，令我至今難忘。他的心裏素質和平時的成績要我沒有一點的懷疑。但他測量脈搏的舉動着實讓我意外，虧他怎麼有了這念頭，都怪我，把惱人的生理課也教的那麼深入人心。這不是我自誇，因爲當時我教他們的生理衛生的平均成績在整個考區名列第一；同樣的成績還有化學和英語。並且優生率百分之百，突破了整個考區有史以來的最好成績，打破了記錄。他在全省取得了第六名的好成績，順利地考取了電力學校。這對一個偏僻而貧窮的山村孩子是多麼不容易，（他家也破例請我們幾位任課老師到他家裏吃飯，這是他提醒我纔想起來的）孩子們沒有好的學習環境，每天上學都走山路，逢到雨天，過河就得老師一個個揹着過去，到學校後，我們還得負責燒熱炕，來烘乾孩子的衣服。更談不上什麼早自習、晚自習了。那是由不足兩個村子的學生就近聚集在一起的，老師也很少，都不願意去，所以我同時還擔任他們的三門功課。

我永遠忘記不了那些懂事的孩子，考試我就從來沒有監堂的時候，對於他們來說信任是最好的教育，如果我在他們身上想到抄襲，就是對他們自尊和人格的一種踐踏。他們所取得的成績，他們讓年輕的我揚眉吐氣，我的人氣指數也驟然提升，他們稱我老師的同時，前面必冠上我的姓名，以示親熱和愛戴。這種待遇這在當時的學校，我是唯一。那年全班二十五名畢業生公費升入重點高中以上的十六名。令我無比驕傲。

和我同甘共苦的學生，和我一同經歷了許多的苦難，但更多的是美好的記憶，我把青春拋在那裏，無怨無悔。在那裏我從事三年教學工作，沒有請假一次，沒有遲到一分鐘。可拿的薪水每月只有六十元人民幣。不過那年得了獎金160元，雖然按着規定我是三科，應該得到240元，（考第一名80元---第二名50元、第三名30元）。但考慮我兼任的科目太多，這樣的先例也沒有，別的老師都是一門功課，並且也不一定進入前三名。考慮給80元有點少，240元也太多了，於是學校經過討論、開會，開會討論，最後決定折衷爲160元。其實這些都是後來我的同事兼同學告訴我的。因爲那時我已經不在那所學校工作了，錢是給捎來的。我回去請學生們吃雪糕、喝汽水。

學生的家裏很困難，他的兄妹都上學，並且也都是我的學生，成績也不錯。中午吃飯的時候，他多數是蹲在樹下，看別的同學吃。這也是他報考師範的原因，一來把握，二來有補助。對於這種記憶，他現在仍然記憶猶新，所以猶爲奮進。不過心態很好。

原以爲有這感情做積澱，所以……可我意外的是，更讓學生感動的的卻是另外的一小事：

在一次化學實驗課後，他幫助我清理化學儀器，他告訴我不小心把一個啓普發生器打破一點，尤爲自尊的他，當時紅了臉，很是難爲情。我仔細看了看，修補了一下，沒有什麼大礙。告訴他：“沒關係，原本就是這樣的！”。原本就是這個樣子這句話，讓他特別感動。

我愕然了，沒想到只爲那一句，十幾年了，仍然念念不忘，感激至今。

有時一件大事情，有人肯做，往往小的事情卻給忽略了。但是小事也不小。僅是那一句話嗎？雖然當時處於我的本真和善良，不想陷於他於窘迫和尷尬之中，可當時是照應了一顆敏感、脆弱而又無比自尊的心。我慶幸我這麼做，我驕傲我說了那一句，讓他的心靈和精神解脫和釋放，要一個正在勃勃成長的孩子輕鬆和愉悅。感謝上蒼給我的善良和本真，感謝平時自我做人的修爲和涵養。

飯後，他堅持用車子送我回單位，不願意興師動衆的我，還是接受了他的真誠，沒有謝絕。因爲做爲老師的我，想讓他在我的面前自信、輕鬆和愉悅。讓他表達對我的尊重，也是我對他最好的尊重。我願我的學生及所有的青年人永遠健康的發展，直至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