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在閬水之中散文
【一】風未動，心已遠
時光的跫音，尚未撥開春分的門弦，梧桐懵懂着梳理毛茸茸的小臉兒，紫荊花已悄然綻滿了枝椏，櫻花比往年稍早一些，一樹的花蕾含羞待放，似蒙着紅蓋頭的新娘，只等一夜清風輕拂，只待一杆喜秤輕盈挑下，一場視覺盛宴便如煙花般璀璨，剎那芳華。
一如紫荊花的恬淡，小城的早春清雅不失盎然，一如櫻花的熾烈，小城的仲春豐盈煥發炙熱。
似昨早還穿着薄襖，今晌走出辦公樓竟恍若走錯了時節，突兀闖入了炎炎的盛夏。於是，大街小巷，如同一個長長的T臺，男女老少，四季服飾，琳琅滿目，陡然登場。臺下，瞠目結舌，忍俊不禁。唯有悠然的白雲襯着藍天，唯有滿城的花紅映着柳綠，兀自成景。
如若說戀上一個人，從他的聲音開始，會有人說你混沌，那麼說惦記一座城，從他的名字開始，一定該有人說你矯情了，究竟是矯情還是感性，你可能會跟他往深處走走，而後拽幾分理回來撐着，撐不住也沒關係，真心檢討你做得很好：好像有道理誒，那麼，俺錯了。後來呢？照舊戀着，念着。
你一如既往的固執，一如小城的風花雪月，一抹清淺掠過你的筆端，觸及之處，你總是抑制不住的愛戀：看這漁舟晚唱的江南水景，其實不是江南，而是漢水邊的一座小城，它的美譽，擷安寧康泰之意……你不厭其煩的絮叨着，像極了葛兄村裏後房頭轟趕雞仔的老表嬸，“再往地裏鑽，看不折斷你們的腿”“大林家的，趕緊圈起來，再讓俺看到小畜們禍害莊稼，不撕扒撕扒蝸肥料纔怪”，來天相同的場景再現，依舊揣着渾圓的身軀，急急轟趕着那羣雞仔，依舊高着嗓門衝大林家喊話。
閬中，陰有小雨，最高氣溫13°。午後，不經意中翻到的這麼一條信息，讓你怦然心動，蓬勃的期待，甚是歡喜，似那遠方的小城，是你夢中走失許久的情人，尋尋覓覓，音信杳無，突然一紙素箋，破空而來，多麼熟悉的聲音，多麼心悸的氣息。
等你，一場遇見！在那裏，閬中？
【二】陌上，花如海
當細碎的雨點開始敲打車窗，遠山近水，漸行模糊。
打開微信，“相約婺源，與誰？”梅子晨跑的路上，在朋友圈拋下了一臉的諂媚，軒一聲“呵呵”起牀了。
那個時間，你正好出門，悄無聲息的一如大院東門拐角處的那株迎春花。從暮冬唱響的第一聲春曲，你用圖片逐一記錄着她的成長曆程，歷時兩個月，花落花開，層出不竭“該是怎樣的信念，纔會迸發如此強大的力量？”你萬般感慨。
欣然分享着花顏花語，你卻無法走進她的生命歷程，你與她永遠隔着一朵花的距離。
熬不到晚上，梅子的電話就會追來，她的性情與梅相隔不止一個季節。吃永遠是她途經的主調兒，那年秋在觀霧山賞紅葉，因爲時間緊沒吃到她的心中想，竟然使起了小性子，回來後軒一個周沒有搭理她，不過或許沒到下午，她就會被打擊一如暮春的薔薇。
周邊次第盛開的油菜花一浪趕過一浪，再往前走，甚至可以看到磅礴的金黃沿着早清年間修建的古梯田，拾階而上，頗爲壯觀。清明前，也是茶農的收穫季，頭一波新茶正當緊鑼密鼓，天氣好的話，茶山上你還能聽到相傳幾代人的採茶小調。這個時節想去婺源，莫非梅子嗅到了什麼？你一絲淺笑。
轉車時，雨依舊淅淅落落。火辣辣的川音，是你熟悉的，長腔短語漂浮在細雨中，時近時遠，若兩鄰家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話。
這裏是異鄉，你是行者。喜歡徜徉在微雨中青石板上，走走停停；喜歡穿梭在攢動的人羣中，虔心聆聽；喜歡駐足在他鄉傳統民俗的飾物前，拓下傳說；喜歡流連在各種誘人的美味裏，細品輕酌；喜歡拍下不知名的河流山川，瑩潤視覺；大山的迴響，青鳥的歡唱，寺院的梵音，你都會完好留下；甚至欣然跟隨一個陌生的老者，你試圖走近他蒼老的故事裏。
大巴仍在高速上飛快的行駛，雨似乎停了。窗外忽而格外的鮮亮，一壟壟的金黃撫平了近處的溝溝坎坎，如潮水般向遠方奔涌，蜀北的油菜花正當絢爛時……
恍惚中，你走在回家的路上。
【三】聆聽，大河之舞
嘉陵江穿山越嶺，一路奔騰，從西北趕來。
煙波浩淼，千里跋涉，走到這裏，許是累了，因而步履紆曲。只是你更堅信這裏蘊藏着一個動人的傳說，也是現在這般時節吧，一場春雨過後，近處櫻花爛漫，青柳風姿綽約，擡眼絢麗的金黃，遙看遠山如黛，懵然想起了家鄉的青梅，那個曾十指相扣的女子，汝安？不禁潸然淚下，躊躇不前。
這樣的情節，該是多麼老套，但你依舊篤信。愛情的話題，亙古至今，歷久彌新，他所激發的能量足以驚天動地。
於是，一個神奇的創世之舉，在這裏向蒼天起誓：我愛你，今生不悔！大河如一條飛龍俯身繞城，舞出一幅波瀾壯觀的圖騰，而後毅然決然向東奔去，好男兒，當以天下事爲己任。從此，一個天方地圓的城池，屹立於大河之央，古老的閬中以獨處的姿態，向世人昭示大河雄風。
沉靜在獨自編排的劇情中，不知今夕何夕，俯首擡頭，盡是溫柔。
獨特的川河地貌，賦予閬中歷史悠久的巴蜀文化，戰國時期的巴國末代國都，就設於此。而後歷代王朝，無不在此建郡設府，威武強悍的蜀漢名將張飛，曾鎮守城池七年之久。滕王閣，唐高宗李淵之子元嬰所建，“清江錦石傷心麗，嫩蕊濃花滿目斑”杜甫旅居閬中游滕王亭時的千古絕句，仍被世人傳唱。
嘉陵江流經閬中這一段，古稱閬水，閬中因被閬水環繞得名，如今以千年古城著稱。
狀元坊，古城的老地標，走進高高的石牌，一如穿越在時光的隧道，青灰色石板路，褐紅木門楣，雕樑畫棟，鏤空窗花，飛檐墨瓦，長街短巷無不棲落着唐風清韻的碎片。古院落，接踵而至，張家、李家、秦家、杜家、蒲氏，走進哪家無不亭臺樓榭，古樸典雅，似隱於時光深處的大家閨秀，不因歲月的淬鍊而失色，不因世事的變遷而迷茫。水碼頭客棧，庭院深深深幾許？五個天井，院落獨立，初入如同鑽進九曲迷宮，回眸覓不到來時路。
建於清代的貢院，基本完好的保留至今，不難想象，這裏曾經該是怎樣的人才薈萃，文風熾盛，小小的城池，唐宋兩代金榜題名四狀元，高高的狀元坊，不僅是古代科舉文化的牌坊，也彰顯了古城文脈曾經的輝光。漢桓侯祠，民間俗稱張飛廟，一座明清時重建的庭院式古建築羣，古樸恢弘，歷經千餘年仍不失威武之風，雖然天色將晚，殿前仍清香嫋嫋，燒香祭拜者，絡繹不絕。虔誠的敬一炷香，惟願英靈不朽！
穿過華光樓，已是華燈初上。兩岸的燈火，璀璨琉璃，把江面映襯得愈發寬闊深邃，忽而隔岸傳來《變臉》的高亢激昂，那瞬間，你的眼淚，竟止不住的流，是尋不到過江的船，還是被大河震撼？
【四】徜徉，在時光的轉角
第二天一早，就來到了過江碼頭。
與昨晚的燈火盛景，此時的兩岸清爽而寧靜。天依舊陰鬱，寒涼中你裹緊了羽衣，這是你喜歡的溫度，只需淺淺一臂，便溫暖了自己。嘉陵江淡泊致遠，清澈從容，一縷清風掠過，吹皺了一江春水，沿途的山光水色盡在其中，連同天空的那一抹愁緒。
對岸是南津關古鎮，昔日的水陸口岸，自古商家雲集。古鎮與同治六年重建的華光樓隔江相望，這似乎是一個不夜城，昨晚燈火輝煌，笙歌嘹亮，此時寂靜無聲的沉睡着。該是不久之前重新翻修過，狹長的古街道拾階而上，兩側依山而建的樓堂若瓊樓玉宇，錯落有致，朱甍碧瓦，飛檐翹角，卻掩飾不住清新時尚的氣息，古風古韻是它生存的基石，畢竟需要歲月長河的磨礪，需要寂寞時光的沉澱，“皇家7號”所彰顯的奢華，不知能否再現古鎮千年的.繁華？
古鎮，迷醉在舊時光的美夢裏。你，徜徉在時光的轉角處。
兩棵榕樹，帶你穿行在千里之外的榕城，鼓山道上那幾顆大清年間的老榕，此時一定愈發垂髯婆娑，榕城的天總是那樣藍，親愛的男孩兒，此時，於閬水之畔，道一聲早安！一聲汽笛，載你回到江城的初見，那時的漢水不比嘉陵江小多少，航道上車水馬龍北往南來，住在江邊的你常枕着汽笛入眠，伴着汽笛掀開新的一天。望着隱隱於青山中的奎星樓，你再一次溼了眼，與古隆中的騰龍閣是何其相似，也是這樣隱現在連綿的青山綠叢中，也是用這樣的角度仰視他，還是這般時節……
每到一處，你總會找一個制高點，俯瞰全城。很幸運，錦屏山讓你如願。
錦屏山，古稱閬山，後因“花木錯雜似錦，兩峯連列如屏”得名。南津關坐落在它的懷抱中，山不很高，清幽靈岫，曾有撰碑稱其爲“天下第一江山”，足以彰顯當年之桀驁的氣宇，此碑文革時被毀，如今“嘉陵第一江山”的巨碑屹立閬風之苑，江山依舊，與閬水相依相伴。
觀星樓爲紀念漢唐閬中籍天文學家而建，在閬山之巔，登樓俯瞰全城，整個閬中盡收眼底。嘉陵江如一條錦帶環繞城池，又被連綿的青山環抱，綠水青山，樓閣相應，古樹蔥蘢，上蒼的福祉，大自然的造化，風水寶地的典範，閬中也因此被譽爲“中國風水第一城”。史上曾有記載，唐代有兩位天文學兼風水學家，生前曾是摯友，逝後不約而同，葬在離閬中二十里處相連的兩座山上。從此，兩位大師世世代代，毗鄰而居。
“三面江光抱城廓，四圍山勢鎖煙霞”，鶯飛草長的時節，站在這樣的高度，最能感觸其精準惟妙，也最具詩情畫意。
【五】離別，爲下一次相遇
早點，一碗熱騰騰的張飛牛肉麪剛端上桌，你接到老父親的電話，“中午過來吃飯，我給你蒸春捲”，陡然有些哽咽，出門時竟忘了告訴父親，慌忙圓場，這兩天工作真忙，顧不上過去，明天吧，一定多吃幾個。
這兩天究竟忙甚？中天樓竄上爬下，一張圖片爲了尋找不同的角度，你忙的樂此不疲，水碼頭天井裏掛的那隻小八哥偶爾會巧言兩句，爲了讓她突破三言，你忙的不亦樂乎，開先還迷宮一般找不到出處的亭廊樓臺，此時你已經輕靈的遊弋其中。老街古巷的行人明顯比前兩天多了幾成，你恍然醒悟，週末！既是週末，你還忙甚，想到老父親的等待，看着眼前的熱氣徐徐飄遠，於是這碗麪，多出一種味道，古城的百年小吃，你如同嚼蠟。
春捲，多麼溫暖詩意，把春天捲起來，在穀雨吹來之前。
古街面的門樓下懸掛着的燈飾，整齊的排列着向盡處伸延，一順的亞黃色長筒型燈罩，沒有過多的裝飾，就那樣簡簡單單的懸着，相比那些滿是大紅燈籠的古街巷，自有一縷仙風道骨之氣。“張飛牛肉”的招牌，極處可見，門前人頭攢動，如若英靈天上有知，近兩千年後的今天，他的英名仍維繫着一些人的生計，定會重震沙場，笑傲江湖。
“從這裏開始，四十分鐘後在狀元坊集合，記住呦，古城可不興走回頭路。”中天樓下，一個美女導遊跟團員們反覆交代，不興走回頭路？你不禁啞然失笑，謊言也能這般美好。古城的街頭巷尾，你不知走過多少趟，北街口的奶茶，南街裏的絲綢，禮拜寺街的糖火燒，武廟街的手工醋，貢院門前的百年老樹，武廟門前的拴馬樁，你捻熟的如同逛自家門口的超市。
閬中，南宋景炎年間，置保寧府，保寧醋始於唐長興元年，至今已有一千多年曆史，可是隻有在這裏，你才能看到微縮的老醋坊，據說那裏循環的是本土純正的手工醋。糖火燒是你喜歡的味道，一如張飛牛肉麪上的紅油，淺淺的一口，酥脆綿香。雜貨店裏除了醋酒，白麪饃赫然亮相，原來原味桂花饃與閬中醋、張飛牛肉並稱閬中三大特產，也由此衍生了本土菜餚“閬中三絕羹”味道真心不錯，回家後做過兩次，滿屋的醋香，這是後話。
一個人的時光，從容疏朗，輕叩古老的門扉，細數老樹的心脈，傾聽光陰的故事。走走停停中，天空豁然開朗，藍天白雲的映襯，古城閬中，若屹立在江岸的男子，玉樹臨風般的氣宇，更顯風雅清逸。
狀元坊下，該說再見了，這一刻，還未離開，已開始懷念。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相遇，但知道你一定還會再來，於一場細雨過後，把卷起的春天打開，在閬水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