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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偶然做了你們的孩子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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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一轉眼,我與你們在一起便已整整二十五年了。

我只是,偶然做了你們的孩子散文

你們的愛情,與各自跌宕的半生同行,早已抵達木枯花凋的盡頭。

然而你們依然不願意分開——執着於彼此面目可憎,同牀異夢的生活。

曾經我很恨你,恨你不知上進,酗酒成癮,嗜賭如命。

我曾無數次在心裏發誓:下次你再來學校,我就對同學說你是我鄰居。

結果我無數次冷眼望着你離開時,旁人問這是你老爸啊,我依然:嗯。

也曾經很恨你們,恨你們長久吵架、動手,耗得家徒四壁、鬧得雞犬不寧。

我無數次勸你們離婚,從未成年勸到成年,你們就是不聽。

我不明白你們相處下去的意義,以前你們拿我還小當藉口,之後又拿弟弟當藉口。

而後,弟弟都成年了,你們依然不肯彼此放手。

慢慢的,我長大了,終於可以獨立生活,不再依靠你們了。

然而我卻開始悲傷——尤其看着你們穿得比別人差、吃得比別人差、過得比別人憔悴的時候,我似是再也無法怨你們的曾經。

反而漸漸自責當下的我,哀嘆你們養子無用,孤苦終老。

天下熙熙攘攘,名利在上,人來人往,有的天生得了好命,珠光寶氣、穿金戴銀,卻不過只是牲畜的思維,庸墮之肉身。

而妳,一生未做任何不恥之事,相反,於上,可謂大孝,外公外婆都是在你這個嫁出去的女兒懷裏嘆完人世最後一口氣;於下,竭盡心力,嚴教厚養,未失一分責任,未欠一寸親懷……

高三,關鍵時刻,交不上學費,老師說可以解決,但是得把家長叫來面談,這是程序。

我當時恨他入骨,於是叫了妳。

妳走後的晚自習,彼時我的'坐位在講桌邊上,小王老師湊近耳語,你母親年輕時,是否受過極系統而良好的教育?

我納悶,吶吶言,沒,就初中畢業,考過中專,沒考上。

小王老師輕嘆一口,唉……我已多年未見如此氣質的家長了。

我啞然片刻道,母親不錯,鄰里間口碑皆佳,只是……穿得寒酸了點兒,呵呵。

小王老師纖手一揮,這個完全不重要,望你以後也別這麼看!

想妳任何一方面皆不比鄰里那些衰婦差,至真至純一性命,爲何終是苦水浮萍般下場……

養子無用,真不如胎死腹中。焉得妳年過半百還苦累、奔波。

我只是,偶然做了妳們的孩子。

看完《當幸福來敲門》,我忽然間想起了許多。

想起曾經的你,想起一些點點滴滴,忽然覺得,當初,你跟裏面那位父親一樣棒,在我很小的時候——

你帶我去城裏看還是用播放錄像帶的電影,那正是個夏天,看完後,我們從黑暗的放映室出來,你買了兩玻璃瓶汽水,我們坐在一個臺階上快樂地喝着,邊喝你邊告訴我要怎樣喝纔不嗆並好喝。

我上完公廁出來,你說你剛去的是女廁所,下次你注意看門口畫的那個小人兒,如何如何。

想起你用自行車載我去鄰鎮的舊書攤上買小人書,到家後你說你會畫得比這個還好,我說是嗎,你說你試試吧。結果,如你所言,我竟真的畫得比小人書強太多。

想起端午節,你帶我去鎮上電影院看電影,我記得是《新少林五祖》,其間,你用僅有的兩塊錢買了一把杏子給我和弟弟,吃了我還要,你尷尬地說沒有了呀……後來長大,我再怎麼也吃不出那個味道。

看完電影回家的路上天黑了,你在我跟弟弟身後,耐心給我講剛剛李連杰的火龍抽針是怎麼回事。

還有、還有想起六年級的時候,你們趕集回來,你魔術般地從口袋裏摸出一隻電子錶放到我手中……

當我看不慣一些無行的同齡人而心生蔑視時,我知道,是你們給了我這份驕傲。

我七歲做飯——不是自己吃,那是要等着你們及幫忙的鄰居幹完活回來吃的——可以想象我得做到哪個份上才免遭責打(農忙時節,你們可都是脾氣最不好的時候,我這所謂大少爺從來都有名無份,還有個不停吹鼻涕球的二少爺我得哄着)。

那時燒稻草;竈臺夠不着,小凳子墊腳。做饅頭一事更是誅心,第一次做,發酵不到位,結果做出來有點兒“鐵”,自己邀功心切也沒事先嚐嘗就興沖沖地端去給你們吃,你們和顏悅色地接過,然後咬了一口便面無表情地扔給了我家小黑:狗都打得死,你也好意思端出來。我眼淚當時就在打轉,忍了回去;第二次,便做得跟街上買的沒區別。後來高中、大學多有集體野餐的經歷,其間諸相讓人心驚進而心涼:一個個都是到飯點了圍着炊具團團轉無從下手,等我及會做的做好時,他們餓得幾乎作搶的那副賤相。

當我看到旁人多因無行而遭衆人鄙視而我卻可端然自若、置身事外時,我知道,是你們給了我這份資格。

小時候,家裏有要事請鄰居來飯桌上談,客人進門前你們便“下令”:早點吃完下桌,今天允許你出去玩。適時,菜給我夾好——這可從來不是福氣事兒——我得就着這點兒可憐的定量把要吃的米飯吃飽,沒有私自再夾那一說。具體細節還有:客人動筷子前,我筷子都不準摸,連扒白飯的機會都沒有;吃飯過程中,嚴禁夾自己這個方向以外位置的菜;夾菜前須先夾一筷子湯菜,以免來就扒飯沾得滿筷頭飯粒兒,其狀邋遢;使筷子使忘記了手把在筷子中央時,多半會挨你們誰一筷子:慌,慌死啊,筷子使好再吃!得不停盯着客人的酒碗或者飯碗,一旦酒飯即將告罄,我得立馬上前去斟酒或盛飯,假如客人客套推脫說自己來,我得硬搶人家杯碗。

由此,當時有兩個菜讓我印象深刻,一個是炒雞蛋,一個是酥魚罐頭,可能我運氣不好,但凡這兩個菜齊全的時候都他媽有客人,結果次次慘遭你們“定量供應”,以至於我小時候不止一次牙齒恨恨地在心裏發誓:老子長大了自己掙錢了一定天天吃雞蛋吃酥魚罐頭,再不用受你們這份窩囊氣!

結果,我現在錢也沒怎麼掙着,當年的幽怨壯志也不知道消失在成長過程中哪年哪天的哪一夜了,你們現在要是把一大堆雞蛋、酥魚罐頭跟方便麪放我面前,我毫不猶豫會選泡椒牛肉方便麪。

人吶,有時候還真挺賤皮子的。諸多情懷與惦記,漸次黯淡在了時光裏。

歲月流過,我看淡了,而你們也已老去。

我承襲了你們的智慧、容顏以及情懷,很多在你們身上零星閃現的可貴天賦,竟然全部彙集到了我身上,以至於我甚至都活得如此孤獨,一度公然藐視衆人。

我不知道這是幸運還是不幸。

但我確證,我早已心存感激。

我想,我終於在發自內心地感激你們了,我活到現在,說不上多高雅多得體,但從未在任何大小場合及筵席上出過洋相,做出來的飯、食飯時的相,至少完完全全對得起幼年所受的你們給我的那些“折磨”——若一定要說點兒後遺症,那麼就是很多時候會看不慣同赴筵席的人,同路行走的人,同觀塵世風景的人,總覺得他們好些人很“苕”很“慫”很賤,枉有那麼好的家世,那麼俊的容顏。

想起了你們十幾年前說過的話,我少有念及,其實字字在心:

我們打你,是爲了將來你不會被人辱打。

我們罵你,是爲了將來沒人罵你少教育。

若還有機會,讓我們好好再來一次。

共祈來生之福,莫要再重複這一世。

嗯,我只是,偶然做了你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