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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州女子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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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次孤獨的旅行。

德州女子散文

火車駛離站臺,車廂裏開始躁動,狹窄的空間到處擁擠着尋找位置的人。我想起一句話:人生就像一列行進的火車,我們站着或坐着,都在尋找自己的位置。

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閉上眼睛,開始回憶一路的風景,我知道,接下來,車外是很長的黑暗的夜色。

鄰座是一位女人,大約30歲的樣子,她放好自己的行李,掏出手機開始上網。

十幾分鍾後,車廂裏安靜下來。對面那位老者從包裏拿出幾本書,問我:“看不看?這個可以解悶。”

我隨意接過一本,是軍事人物傳奇。這一類的書我早些年讀過不少。我大致翻了翻,裏面記載的都是我熟知的人。“謝謝,這個我以前就看過。”

老者盯着我問:“你當過兵?”我笑,答:“是,您怎麼看出來?”“當過兵的人腰板直,一看你的坐相,我就知道你當過兵。”言語裏透着他的見多識廣。

“您這是去哪啊,怎麼一個人出來。”我出於禮貌,但又不好詢問他的隱私。

“去德州,習慣了,總是一個人來去。”老者一邊說着,一邊擰開隨身帶着的水,“你要不要?”

“謝謝,我也帶着呢。”

我知道他一定是個健談的人,僅憑他的豪爽與熱情我就可以做出這樣的判決。

“您今年高壽?這是去旅遊還是探親?”我想這些都是可以公開的問題。

果然,他放下手裏的水,說:“63了,是去探親。”

“63了?我看着您還不到60歲。”我很少恭維人,但這一次也絕不是恭維,因爲他真的五十幾歲的樣子,雖然瘦小,臉上佈滿皺紋,但精神很好,頭髮也沒多少白髮。

“60歲早過去嘍。”他似乎在懷念那些逝去的光景,又似乎爲我的話感到深深的自豪。

“您這是退休了吧,從東北來?老家是德州的?”我一連甩出三個問題,他一點兒反感也沒有,笑眯眯地回答我:“嗯哪,老家也是東北的,我是從北京轉車,這一路這個人多啊,買不上臥鋪,只有硬座了。”

他的手機響起來,我停下自己的話題,他也開始接聽電話。“挺好的,在車上呢,你就安心睡吧,到了我就給你短信,說是凌晨4點多到。”

他放下手機,接着問我:“到德州的時間是不是4點啊。”我看一下現在的時間,估摸一下對他說:“差不多,如果不誤點,應該是4點半左右。”

“其實,我是第一次坐這趟車,以前都是不需要中轉的,現在人太多了,買不上直達的車。”他解釋着,好像在說明什麼。

“您怎麼不帶着老伴一起來啊,剛纔電話是老伴?”我問。

“嗯哪,老伴擔心我轉車不順利,不放心。”他好像餓了,開始吃東西,並熱情地問我要不要,我禮貌地回絕了。

“帶老伴出來,我也想,可她不能來。”他真是一個健談的人,一邊吃東西還不忘和我一邊繼續聊。

“不是探親嗎?什麼親戚她不能來?”我不理解。

他嚥下一塊餅子,又啃了一口鴨腿肉,才緩緩地說:“這邊是小的。”

我真的很佩服他的牙齒,看樣子一點兒問題都沒有,“小的?是孩子?”

“是孩子,也不全是孩子。”他又咽下一塊鴨肉。

我開始迷惑,但我不想催促他,他正在吃東西,還是那種不十分容易吞嚥的東西。

他是一個喜歡說話的人,我有足夠的耐心等。

果然,他放下手裏的水,掏出一塊手絹擦了嘴,才接着剛纔的話題說:“我說的小是女人,你說的孩子是我和她的孩子,她們和我老伴沒有關係。”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是那樣的平靜,而我竟然整個身軀都動了一下,旁邊玩手機的女人也停下來,只盯着老者看。

“對不起,我好像沒聽懂,您是不是說在德州您還有一個家?”我感覺自己好不禮貌,我的臉大概紅了。

“嗯哪,就是你說的這個意思。”他一點兒也沒有含糊。

這樣的態度讓我扭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女人,她也正在扭頭看我。我不知道她眼神裏是驚奇還是懷疑。

那樣複雜的情緒,大概我眼睛裏一樣的有。

老者看着我們,站起身,說:“先去那邊抽根菸去,一會回來給你們說。”

他利索地站起身,穿過過道,走向車廂連接處。

我身邊的女人小聲問我:你信嗎?我笑一笑,這個真的不好說。

十幾分鍾後,他似乎過足了煙癮,滿臉興奮地回到座位上,剛要繼續之前的`話題,手機又一次響起來。

“是,在車上,奧,凌晨4點半到,你不用來車站了,我打車過去。”他放下手機,解釋:“德州的,問幾點到。”

我似乎有些相信這是真的了,那女人也似乎信了,只是,不愉快的乾咳了幾下,扭身又去玩她的手機。

“您挺幸福的,看來這兩個女人……不是,是您老伴和這個女人都很愛您。”我竟然不知道自己想要如何表達。

他毫不在意,當然包括我身邊坐着的那個陌生女人的態度。他開始給我講述自己的故事。

十五年前,他還是一家工廠的業務員,那時候的他還不到五十歲,他說自己年輕時候,雖算不上高大威猛,卻也瀟灑倜儻,因爲經常跑業務,他有着令人羨慕的口才。

有一次到德州出差,生病住院的時候,認識了這個德州女子,她是一位護士,那時才37歲,是一個離婚的單身女人。

“至今我也沒鬧懂她爲什麼愛上我。”他頓了頓,好像要努力回憶起當初的時光,很努力的樣子。

我有點兒好笑,但不能笑出來,我知道愛這東西,說不明白的,大凡能說明白的,一定不是愛。

“我開始是拒絕的,可她就是要死要活地愛着我,她沒有孩子,我出院後,就住在她家裏,我是個男人,就犯了所有男人都會犯的錯。”我知道他說的是那種事。

“所有男人都會犯的錯?柳下惠會嗎?”我身邊的女人憤憤地說了一句。

他似乎並不生氣,他只是輕輕地說:“柳下惠只是書上的男人,算不得真正的男人。”

那女人再不說話,也許是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反駁,也許是不屑。

這並不影響他的說話,他接着說:“再後來,她就有了我的孩子。”

我驚奇的瞪大自己的眼睛,問:“她是不是開始要求您,要挾您結婚?”我想事情發展到這般地步,一般的結局都大概是這樣子的。

“不,她從沒說起過婚姻,更沒要我離婚來陪她。”他還是平靜地說完這番話,那神色讓我無法質疑。

“她就是愛我,甚至從不要求我必須什麼時間來陪她。”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也許是坐累了,他站起身又坐下。“可我不能不過來啊,畢竟她自己一個人帶着孩子,生活不容易。”說這句話的時候,他語氣裏帶了十分明顯的自責。

“您老伴不知道嗎?這麼多年。”

“怎麼會不知道,她們還見過面,不過,只有一次。”

我再次陷入沉默。

我想象不出兩個年齡差了十歲左右的女人,在相互瞭解內情後,相見的那一刻是悲憤還是尷尬。

“她們相安無事,這是我從沒想到過的。”老者似乎看透我的心思。

“這些年您就這樣來回奔波着?”我找不到其他話題來繼續。

“嗯哪,退休前,我每年都要跑德州三兩次,每次也都住一兩個月。”他的眼神裏又泛起記憶的影子。“退休後,閒下來我就能住得更久些,基本是一邊半年。”他說這些的時候,語氣裏沒有絲毫的內疚或是炫耀。

“有一次,我纔過來還不到一週,老伴病倒了,孩子電話告訴我,她就催我回去,說她年齡大了身體不好,需要照顧。”他不像說謊,我倒是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聽得真切。

“我勸過她找個人一起過日子,孩子我可以帶走,可她死活不同意。”老者這時候似乎有些傷感,我只是嗯了一聲,其實,我也不知道我該說些什麼。

女人大都是爲愛而婚姻的,如果沒有愛,婚姻還有什麼意義?特別是離過婚的女人,從一樁沒有愛的折磨裏出來,絕不會輕易再回到一個沒有愛的折磨裏去。

“她是不是很漂亮?”我爲自己這樣說突然感覺羞恥。

“不是,就是一般人。”老者並不在意,他說:“你看我這樣的,漂亮女人會稀罕我?”

他當然是調侃,我知道他內心裏一定是認爲自己的女人是最美的。

火車駛進深夜,車廂裏更加安靜,老者似乎也感染了睏意,我說眯一會吧,4點還早呢。

周圍都是輕輕的微鼾,列車輕柔地搖晃着,像一個巨大的搖籃,將所有人搖進甜蜜的夢鄉。

我閉上眼,卻沒有絲毫的睡意,我在努力地想那個德州女子,會是什麼樣子呢?

愛是如此的無法理解。這麼多年,她,她,他們之間是怎樣的一種糾纏?

大約三點,老者的手機再一次響起來,“額,快到了,真的沒事,你好好睡吧,要不血壓又會不穩定。”我猜測着一定是他的老伴。

四點的時候,老者又接聽了電話,“快了,過來滄州一會了,要四點半吧,好像不誤車。怎麼?你做好了飯菜?沒事的,我在車上帶着吃的呢。”

“是她?”我問他。

他笑着說:“嗯哪,準備了飯菜,其實我到家也要天亮了,五點半天能亮不?”

我不知道德州五點半會不會天亮,但我相信他心裏有一點亮光的,那路一定不會黑暗。

家?家!

我突然想起另一個問題,“您不怕被追究重婚?”話出口我自己已經十分難堪了。

“沒事的,第一我和她沒有結婚,重婚罪是有配偶又與別人結婚的或明知對方有配偶又與之結婚的,我們頂多算是同居。屬於道德範疇。”他眼神裏明顯地掠過一絲不安。

“額,只要她們相互不追究,似乎相安無事,道德?其實你們之間似乎對誰都沒有進行傷害,不是嗎?”我無法解釋內心的疑惑,只好將問題推給他。

他很久不說話,我知道他在思考道德和世俗。

“快到站了。道德是什麼標準我說不好,反正我們都放不下,老伴是幾十年的伴,她只是每年安靜地等,而我就在她們之間,像一隻候鳥,來回地飛。”老者似乎言猶未盡,但,列車開始進入德州市區,他要準備下車了。

我站起身,幫他去拿行李,我說我送你下車,他笑起來:“一看你就是好人,謝謝你。”他沒有拒絕。

4點29分,列車停靠在德州。

外面是昏暗的天色,並不冷,下車的人多,老者執意不要我送下車去,他說他能行,並再次表示感謝。

他就這樣從我的視線裏消失。

列車再次啓動,我已看不到老者的影子,我滿腦子裏都是那個德州女人。

這是一位什麼樣的女子呢?她演繹的這一出愛的盛宴,是不是道德的呢?她傷害了誰嗎?

他們幸福嗎?德州女子,老者,以及老者的老伴。

他們不幸嗎?德州女子,老者,以及老者的老伴。

道德與愛的距離在哪裏?不符合世俗的一定不道德嗎?而所有的世俗就一定是道德嗎?

愛是要一個婚姻,還是要一直愛着,不傷害彼此,不危害社會,即便採取另類的方式繼續和堅持,這些與道德何干呢?

列車在黑暗裏行走,我彷彿看到他們行走在自己的歲月裏,一頭是春暖花開,一頭是溫馨如故。

德州被遠遠地甩在身後,天色開始亮起來,我看一下時間,早上5點40分。

那個老者已經到家了。家,是愛的巢穴還是熟悉的溫暖?

只是,我很遺憾沒能見到那位德州女子,她會是什麼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