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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回家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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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嬸知道自己是日本人的時候,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的初期,她已經三十多歲了,是三個孩子的母親。那時三嬸家就三叔一人上班,在廠裏做木匠,月薪四十多元,三嬸好吃懶做又不善理家,把日子過的一塌糊塗。

我要回家散文

幾個民政局的幹部找到她家時,已經是中午十分,三叔都下班了,三嬸還抱着小三兒還在鄰居家聊天呢。民政局的人問三叔,你媳婦叫張春香?是。她是熱鬧街十字路口西北拐角臨街茶館的老張頭家的獨生女不?是啊。

幾個人的問話把三叔搞得一頭霧水,不明就裏地很緊張。他們幾個互相點點頭,其中一個人說,你媳婦在家嗎?我們想見見她。

三叔慌忙地出門喊三嬸,緊張問她你惹什麼事兒沒有?人家找你幹什麼呀?三嬸說沒有啊,哪兒也沒去,就在老張家和張嫂嘮嗑來着,誰找我呀?

那幾個人又問一遍三嬸孃家的住址,父母的情況和去世的時間,又拿照相機給三嬸照相,好一頓忙乎才走了。三叔和三嬸雖然面面相覷,孩子們鬧着要吃飯,也沒多想就過去了。

隔了一個多月,廠裏的書記把三叔叫到辦公室,辦公室裏有去過他家的民政局的人,有還幾個不認識的,神色都非常鄭重嚴肅。書記說,老王是這麼回事,這幾個同志是咱們省外事辦公室的,經過調查瞭解,你媳婦張春香可能是日本人……

啊,日本人?不可能啊?

三叔回家就問三嬸,孩子姥姥姥爺給你留下什麼東西沒有?三嬸想了半天說,就有一件她小時穿的和尚領小衣服。三嬸翻箱倒櫃地好一頓折騰,找到了那件小衣服,三叔送給書記,書記送到民政局。又過了一個多月,三嬸是日本遺孤的身份得到確認,並接到來自日本方面探親邀請。

三叔後來和大家說,當時我都懵了,咱是明媒正娶老張家的`獨生女,怎麼會是日本人呢?要知道是日本人,咱還不一定娶她呢。

原來,三嬸的父親是當年侵日軍帶來的開拓團的農業專家,上世紀三十年代領着老婆孩子到咱們東北,就住在小城的熱鬧街。她家有五個孩子,三嬸最小,是在中國生的。一九四五年日本戰敗投降時,三嬸不到三歲。日本人開始被遣返回國,到她家要走時,三嬸突然發起了高燒,昏迷不醒。怎麼辦?全家人留下等她的燒退再走,不可能的;帶着她上路,天寒地凍,戰事未息,難民如潮,她是必死無疑。

深夜,她的父母抱着她來到十字路口的小茶館,跪在了老張頭夫婦面前,說孩子這樣帶走就沒命了,送給你們吧,活下來就是你們的孩子死了就扔掉。

這之前,老張頭和她家沒有任何關聯。你想,一方是中國的貧民,一方是藉着武力強行開發耕種中國土地的日本開拓團專家,哪兒個有良心的中國人能和他們來往?但這個專家有時到茶館坐坐,用半生不熟的中國話和老張頭聊上幾句,知道老倆口沒有孩子,也看出老倆口樸實善良。所以,在這緊要關頭,她父親把命在旦夕的孩子託付給了張家……不知道老倆口是怎麼救活了她,從此,日本女孩就成了老張頭的獨生女兒張春香,她長大後嫁給了三叔。

三嬸從日本探親回來和我們說,她在去日本的途中時心裏還犯嘀咕,是不是搞錯了,我怎麼是日本人,在日本還有親戚呢?但是看到她姐姐的第一眼就知道是真的,她說面對她姐姐就像自己面對鏡子中的自己,長得太像了。她說她的哥哥姐姐抱住她哭呀……原來,她的日本父親把她送到張家後,離開我們小城之際還畫了一張地圖,把老張頭家周圍的建築和他家的住址標註得清清楚楚,她父親臨死時還再三囑咐她的哥哥姐姐,一定要找回她。到中日恢復外交關係時,她的哥哥正好在日本的外務省工作,所以三嬸是最早得以尋到的戰爭遺孤之一,也是當時親屬在日本國內官職最高的人。

就這樣,幾年之後,三叔舉家前往日本去定居。三嬸的哥哥僱個翻譯陪着他們,直到她們能進行語言交流爲止。也間接地知道他們的孩子都成家了,在日本生活得好。

去年秋天我回老家,正趕上三叔的骨灰送回小城安葬,我嫂子說起三叔骨灰返鄉的原因特神祕:三叔是三年前因冠心病故於日本的,骨灰放在罐子裏,按照他們那邊的習俗供奉在家裏,三嬸天天悉心照料。一年之後,他家的大兒子,四十來歲的德強得了一種怪病,先是整天不吃不喝地睡不醒。治療一段時間後的效果是能吃東西了,又整宿不能入睡地說胡話。東京大阪,能去的醫院都去了,有的診斷是嚴重的神經衰弱,有的診斷是重度抑鬱症,有的又說是癔病。後來,發展到這麼大的人,每每飛快地狂奔,扯去身上的衣服,在地上邊打滾兒,邊聲嘶力竭地吶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聽得人心驚肉跳,悲從中來。

後來,有講究的中國同鄉指點,說可是他父親的亡靈在藉口傳音?要回中國,要回家。開始,三嬸不以爲然,可是德強的情況愈加嚴重,臥牀不起,病入膏肓,氣若游絲,嘴裏不停地喃喃:我要回家……

與親朋們商議後,三嬸決定送三叔回到故國故鄉去——把他的骨灰安葬在城東南松林蒼鬱的高峯墓園,左邊睡着他哥哥,右邊是當年要好的工友。向西幾裏就是他父母的墳地。“越鳥巢南枝,胡馬依北風。”三叔終於回到了家,回到了親人身邊。

奇怪的是,本來打算由德強的弟弟送父親的骨灰回來安葬的。擇定日期後,德強的病居然不治而愈,居然和弟弟一起回家來,你說神不神?我們見到他時,只覺得他有些瘦弱,臉色不太好,已全無病態。

這是個真實的故事,主人公是我親嫂子的三叔三嬸和堂弟。

2011年12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