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在夢裏尋找那條河散文

漫漫的歲月裏，我遇到過無數的河流。有大江、大河，也有小河、小溪。長江、黃河，滾滾大浪、氣勢磅礴，會使我襟懷坦蕩，豪情澎湃；山澗溪流，逶迤曲折、潺潺流淌，則會使我在人生道路上百折不撓，勇往直前；而故鄉的那條的水溝河，清澈無比、緩緩流動，也常常會在我心中盪漾，激起無盡的鄉思——

水溝河就在我家的屋後，全長僅有三百多米，兩端寬闊如潭，中間狹長似廊，河牀周邊種植着綠色的水生蔬菜、旱地果蔬和小塊的莊稼。雖說是一條平淡無奇的普通家河，卻與村民生產、生活息息相關——全村有半數的人口飲用水溝河裏的水。一年四季每天早、中、晚晨光，河沿兩處水棧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清晨，村中的公雞引頸啼叫三遍，家家戶戶的大門吱扭吱扭地開了，一個個家庭主婦走出家門，一會兒河邊便響起嚓嚓的涮馬桶聲,還有帶着節律的啪啪的洗衣聲，此起彼伏，響徹在水溝河的上空，驚醒了沉睡在夢鄉的村民，趕緊起牀開始新一天的耕作；晌午時分，婦女們從田間裏趕回來，忙着到河邊水棧提水、淘米、洗菜，一會兒全村的屋頂煙囪冒出嫋嫋的炊煙，散發出飯菜的清香，引得人饞涎津津；到了傍晚，男爺們從田野裏耕作收工回來，全身的疲勞還沒有消退，又趕忙到河邊擔水澆園，一會兒菜地裏乾癟的各種蔬菜，彷彿被灑上了一層薄薄的甘露，舒展着嫩嫩的綠葉，青翠欲滴……這一道道鄉村風景線，是多麼的美妙啊！

水溝河邊留有我童年的影子。春天裏，春姑娘邁着輕盈的'步子來了，河邊枯萎的茭白秸長起了蔥鬱的新苗，河中的土步魚急不可耐地游到水棧下面尋找排卵的石縫，發出咕咕的叫聲，我與村上的幾個小夥伴一起，用鐵鏟子在河邊的黑土裏挖掘蚯蚓，用它裝在魚鉤上當誘餌，蹲在水棧臺階上放線垂釣；夏日裏，河邊的蠶豆花開了，大豆花開了，我要麼貓在河灘綠油油的豆田邊，悄無聲息地捕捉青蛙，要麼在河畔呼啦啦地割青草，還麼喝着軀體龐大的水牛在岸上放牧，要麼約一幫頑皮的夥伴，避開大人們緊盯的目光，偷偷地下到河裏忽冷浴；秋天裏，知了躲在高高的竹梢上急叫，姑娘們在水溝河裏划着菱桶，採摘着熟透了的菱角，還時不時地擊水相戲，發出咯咯的笑聲！我和幾個饞嘴的小夥伴在岸上看採菱，不停地怏求姐姐們把菱角扔上岸，好讓我們先嚐鮮解饞；寒冬臘月，河面冰封了，厚的能載人，我便與村上的大孩子來到封凍的河面上滑冰、打仗、戲耍，碰撞出陣陣歡樂的笑聲……

水溝河畔有我家的一畝三分自留地，那是母親的專屬領地。她一年四季除了在生產隊田間勞動和做家務活外，忙碌的身影總離不開這塊自留地裏，種瓜點豆，侍奉果蔬，樂此不疲。父親因爲要忙生產隊裏的事兒，一家人飯桌上的時鮮蔬菜，幾乎全由母親一人種植、管理。尤其進入燦爛的夏季，母親把這塊自留地經營成一個大菜園子，茄子、豆角、葫蘆、絲瓜、毛豆……全家人吃不完,與鄰居家一起分享！我也跟着母親在自留地裏學會了拔草、鬆土、澆水、施肥，還學會了種植南瓜、黃瓜、茄子、青菜……

水溝河裏有歡樂，也有過讓人傷心的事兒。在我十二歲的那一年夏忙季節，鄰居嬸孃家四歲的大丫頭，獨自一人到水棧上玩耍，掉進河裏淹亡，幾天後，二丫頭也在河邊落水身亡。河水無情地剝奪了這兩個小生命，鄰居嬸孃被這沉重的打擊擊倒了，像似瘋掉了一般，哭天抹淚，逢人就埋怨年邁的婆婆沒有看好孩子，還天不亮到河邊呼喚兩個丫頭回家，深夜還能聽到她陰惻惻的哭泣。如此慘痛的情景，村裏人無不潸然淚下。有人說是“落水鬼”把兩個丫頭勾引去了，鬧得人心惶惶——孩子們再也不敢到河邊玩耍，婦女們也不敢到河邊淘米、洗菜、洗菜了。男爺們不信邪，連夜排上水泵抽乾了水溝河，河底除了歡蹦亂跳的魚兒外，淤泥中還有一隻像老貓兒那麼大、通體灰色、皮毛油亮的傢伙。隊長到鎮上請來的水產專家說：“這是一隻聰明的水獺，屬半水棲動物。”從此，“落水鬼”的謠傳也就不攻自破。

水溝河是全村的母親河，我整整喝了她十五年甘甜的乳汁。我在異域他鄉想起她,心頭會有一種親切而又甜蜜的感覺。每每回鄉探親，我總要繞村一週，駐足在水溝河堤，神思飛翔，追尋記憶……歲月飛流，往事不再。有一年我回到故鄉，漫步在村莊四周，昔日村東、村西、村前三條清水河，雖然河牀灌木叢生，河水污濁不堪，但還能辯認出當年的模樣，唯獨我家屋後的水溝河，再也找不到她的舊址——在填河造田鋪路的年代，這條家河被填平了，沿河的平房也不見了，舊河址上一幢幢二層小樓屹立起來了，有的人家的牆面裝飾，看上去還顯得十分“洋氣”。村莊雖然物事全非，面貌一新，凸顯出改革開放幾十年帶來的豐碩成果，可新築的鄉村公路上，那來往車輛噴出的尾氣和捲起的揚塵，懸浮在村莊的上空，原本濃郁清新的鄉土氣息，被混雜、被污染了，這給我平添了幾許惆悵！

這次從故鄉返回後，我思緒綿綿，憂心忡忡，常常在夢中尋找那條清澈無比的水溝河。我心裏明白，之所以使我睡不安寧、魂牽夢縈，是因爲——她那銀鏡般的水面，流淌着村莊變遷的歲月滄桑；她那碧波盪漾的漣漪裏，涌現出父老鄉親的艱難歷程；她那青青的河邊，迴盪着我童年快樂的笑聲，也書寫着一個遊子在異鄉幾十年的憂愁和鄉思！而最刻骨銘心的：還是慈祥的母親一年四季在河邊躬身耕作的背影……

——2014年1月草擬，2014年2月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