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不相識散文

去蒙陰的山旺農莊時，我並不指望有多大的驚喜。因爲此時桃花未開，杏花初醒。山山水水、花草樹木、田野山畔，沒有過多的做作，仍然沿襲着冬的清寂。

但山旺農莊的周圍，春意盎然，一看就知道主人花了心思。道邊迎春燦爛着一瀑碎金，連翹挽着串串金黃的花朵，幾株杜鵑粉紫有度、花顏嬌嫩。這都是我們這裏常見的早春的寵兒，也就博得眼前一亮而已。

但沿着農莊周圍別緻的小路閒步時，我轉過豔麗的海棠，繞過犀利的皁角，目光落到了一棵花樹上。褐色的枝頭上金光熠熠的花兒簇擁，彷彿孔雀頭頂美麗的金翎，那些嬌豔的花朵，泛着金色的霞光，花蕾欲放欲包的重疊在一起，疑似那九天銀河中的第一束金色的光，閃閃奪目。我一陣歡喜，我見過這樣的花!雖然我不知道它的名字。

初見時在單位裏，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就住着一株這樣的樹，每到春光明媚，它幾乎是除迎春外最早開放的花。一樹的金翎驕傲地開在陽光裏。我問遍單位的人，沒有人知道它的名字。每年我都在它花開的時候留個照片，留個念想。因爲乍暖還寒，也就沒有蜂圍蝶陣的待遇，又因爲孤零零一株，我沒有見它結過果實。夏日蒼綠色的葉子倒也不甘寂寞的努力生長着。我一直想知道這個和我春華有約的它的名字，但終是不知。

後來，單位拆掉重建，這株樹被斬枝去葉，挪去新的一隅。我好不容易纔在塵土飛揚的工地旁找到它，看見它像經過慘烈一戰的樣子，心頭難安。我祈禱它會活下來，繼續我們的春約。挪栽的第二年，它只是零星的開了幾朵，我有不祥的預感:彷彿這是它跟我的告別。春過夏往，它發了一個嫩枝，長了幾片綠葉，卻也漸次黃枯……忽一日便再也不見它的蹤影，我悵然若失了好久。

今日看見這熟識的花朵，這熟識的嬌俏模樣，竟然是真的意外之喜！大有故友相逢的感覺。我繞着它轉來轉去，挪不開步子，細細的花香沁人心脾。略帶藥味的奇特暗香如同一隻無形的纖纖素手，將你胸中的煩惱、鬱悶拂散殆盡，一切都靜美如夢。我詢問同行的朋友，可認識此樹，心裏沒有抱多大的`希望能有答案。不料對方輕鬆脫口而出：“茱萸！”我一下有些反應不過來，“啥？”“茱萸花呀，你以前沒有見過嗎？”我見過，當然見過！只是它竟然就是茱萸！這也太令人驚訝了。

茱萸，我最早知道它是在王維的《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詩曰：“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那時候還上小學呢，聽老師的講解後，就很好奇這個叫茱萸的是個什麼模樣。可惜我們這裏沒有茱萸樹，老師也不知它啥樣子，也就把這個小小心願埋到了心底。無端的想象中，茱萸該是高大挺拔，威猛蓋世的樹形。今日才知，這繁花怒放，枝條柔韌的它，便是茱萸！

原來我們是幾十年對面不相識的舊友呀，我禁不住感慨。手扶花枝，我凝視這茱萸之花，把光陰深深裏的故事也塗抹成茱萸花般的燦黃，把最暖的溫情深深地定格在最終相識的瞬間。

其實，世上許多事，有多少都像我和茱萸花，明明很想見，卻又見而不識，等到相識，換了世間。比如愛情，誰不渴望有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戀，愛他個死去活來，愛他個地老天荒，當真正的戀情頂着世俗的灰塵來到身邊，我們未必認識它。當我們最終明白，最大的浪漫不是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而是陪你慢慢變老時，你才知道愛情早已花開，你只是不相識；比如，親情，誰不盼望母親溫柔漂亮，父親勇猛睿智，給你諄諄教誨，對你循循善誘。當真正的親情帶着大聲呵斥，和呼嘯而來的巴掌、鞋底時，我們未必認識它。轉眼兒女成行，鬢也成霜，這時候，才知道，親情花就開在我們成長的路上，你只是不相識……人生路上，多少花開成了不是我們想象中的樣子。

走一程山水，吟一樹花開，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