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鎖鷹雛散文

我想我還算是一個有童年的人，沒有一間石屋困着我。也有玩軸承車的日子，也有扔沙包的瘋勁，從石榴樹上裁下一個枝杈做成的彈弓，用自行車鏈拼就的骨架形火藥槍，也有許多上山下河的冒險，採蘑菇，摘松果……乍憶之下，似乎記住的不多；閉起眼睛，諸般圖像歷歷可見。大約過去亦是需要創造性想象的。那時候沒表現出什麼天賦。童年最大的天賦可能就是驚奇，彷彿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是我的興趣，什麼都想嘗試。有趣的也好，無趣的也罷；有趣的繼續，無趣的止歇：如此而已。DNA決定不了一個人的天賦，但DNA跟天賦傾向有關。倘使父母早一日發現孩子的天賦傾向，便能早一日對孩子的天賦進行培養。莫扎特就是一個好例子。還在襁褓的時候，他父親便發覺孩子的音樂天賦，套用別人的說法，“這使得人類最美妙的音樂頭腦得以誕生”。某種程度上，天賦與興趣是有關聯的。

據說，人的大腦大約在14歲時完全成形，之後不會再發生什麼變化。這個大腦決定了你將在哪些方面會更擅長，你是對圖形更敏感，還是對音樂更敏感，抑或是語言能力非常好。但在那之前，大腦的功能腦區是具有塑造的可能的。每個人經歷的環境帶有葉子的特性，這使得每個人都發展爲獨一無二的意識存在，不管你是斷了一條腿，或者換了一顆心臟。埃克爾斯說：“我們的爲人取決於我們曾經沉浸在什麼樣的世界Ⅲ（指波普爾提出的三個世界假說中的第三個世界，即心靈的領域，諸如莎士比亞的戲劇，巴赫的音樂，梵高的繪畫；當然我寫的這篇文章也屬於此列）裏，取決於我們怎樣有效地把握機遇和發掘利用我們腦的潛能。”自我是豐富的。所以我跟你真的是不同的，不僅僅在於遺傳上的不同，更在於我來自於天南，而你經常會跟我聊聊地北的故事；我喜歡說一句話三頓，而你可以流利地三句話一頓。即便遺傳上一模一樣，譬如同卵雙胞胎，譬如克隆人，他們仍然是絕對獨立的自我或靈魂。從這個基礎出發，妄想克隆愛因斯坦是沒有意義的。當然可以克隆出一個長得無法分辨的愛因斯坦，但誰也沒有克隆一個他生長的環境的能力。在這個環境裏，任何一點的改變，都會使克隆人變成完全不一樣的人，他會發展出一個獨立的人格。也許這個愛因斯坦的克隆體跟愛因斯坦一樣做出偉大的成就，很可能也會一事無成庸凡碌碌，說不定會變成一個精明的罪犯；誰都不能確定他會成爲一個什麼樣的人，而成爲第二個愛因斯坦是無幾率。智力與想象力不同，你可以說自己有120或150的智力，卻測量不了想象力。有170的智力也並不代表就能弄出一個薛定諤定理，或者鼓搗出一個雙螺旋（沃森自謙說自己智力不是很高）。據說美國建立有精英精子庫。這些精子以前來源於諾貝爾獎獲得者，後來覺得這些人都太老了，恐怕影響精子的活力，改而取自諸如哈佛這等的名校的精英學生，比例據說是10%，因爲哈佛的錄取率是10%。用這些精子受精的婦女生下的孩子中，智力普遍很高，150以上的很多，最高的甚至達到170。這個牽涉到倫理問題，說起來複雜。

一個人的'一生遵循樹狀結構發展，在每一個分岔點，都不能預測下一步會如何。就像閃電，每一閃的軌跡都絕不相同；也像河流，在河口三角洲會形成一個什麼的網狀也不確定。由於偶然性太大，所以不可複製。對孩子而言，最好的教育是給他一個讓他長大後會懷念的童年，而不在於灌給他多少知識。孩子的成績單是不重要的，他們臉上的笑容更令人欣悅。我們教育的最大錯誤是，將知識當磚頭。老師都不是園丁了，都是建築家了，用一塊又一塊的磚頭累築牢房，有個小小的窗子，鋼條與鋼條之間的縫隙容不下一根手指，大門上掛着兩把巨型鐵鎖，一把叫麪包，一把叫老鼠夾。這是制度的特點，麪包與老鼠夾。克雷格·文特爾非常懷念他的童年。他的童年多美妙啊，充滿冒險與玩耍。他那個時候，飛機場沒有鐵絲網護欄，他喜歡騎自行車跟預備起飛的飛機比速度，鐵軌和公路上也都有他冒險的痕跡。狄更斯說過想法子用種種想象的優美和快樂來溫潤孩子的心靈之類的話，而他另一句話在我看來具有更大的力量——“如果不去陶冶天真，培養性情，即使能用統計數字來證明一個國家多麼富足，但歸根結底這還是大禍將臨的預兆”。這些話，其實我們也說了很久了，只是說了很久了。我倒是要說，我們應該看看魯迅的《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了。懂得一句話的意思是第一步，領悟這句話的潛在力量是第二步，實際行動發揮其力量是第三步。古人說知行合一，還不斷爭吵是知難抑行難。知行都難，知是前兩步，行是第三步；你說難不難，我是覺得很難。許多話我懂得它什麼意思，大概也會變換句式表達同樣的意思，給我一句古文我也能翻譯爲現代文。然而，許多話我並不真的明白它，什麼叫“人生邊上的邊上”，什麼叫“沉重的肉身”，什麼叫“永恆的圖書館”，什麼叫“我”——只此一個，我就不大懂。另外，我能不能做還是一個問題。最好的哲學家是嚴格按照他的哲學行事的哲學家。你提出一套理論，自己卻把它丟在一邊，那不是很蠢麼。蘇格拉底有蘇格拉底的哲學，他是那麼樣的一個人。孔子有孔子的哲學，他是那麼樣的一個人。莊子如此，孟子如此。後來還有許多，培根是培根哲學的最好範本，尼采是尼采哲學的最好範本。奧古斯丁總是信仰他的上帝的，笛卡爾總是認爲心身二元的，加繆肯定是用他的存在主義寫作，而不會用實證主義的。

人不是一個罐子，知識不是填進去的。三個傻瓜也並不是真的傻瓜，馬戲團的西絲是一個很好的女孩。給孩子們講講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