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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質時光散文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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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盆玉樹,一直在三樓平臺櫛風沐雨。鳥叼雀啄,不免傷痕,土也流失,凹凸起伏間陰滿綠苔,幾根雜草相映,大有森林之態。愛人搬下,擦洗整理一番,擱了兩塊鵝卵石,竟別有風致。我說放我桌上吧,就着打字。

木質時光散文欣賞

底盆長方,黑釉鑑人。最早是株文竹,放在一個几上,兩旁棉布簸箕沙發,我經常於靜日午後或微雨黃昏時分,窩在裏面看書,頗有深山老林,流泉響水之感。那樣的時光低微得像茉莉白,從不曾高聲。

這樣一想,也就很多年了。那時住夫家,剛結婚,我們花十五元,從汴河花鳥市場抱回。也算枝柔葉蔓,堆碧疊翠的一盆,陰陰然,如袖珍松樹,只是多了幾分嫩綠清幽。夫家是木門,很大兩扇,推起來吱嘎嘎作響,原色木胎,無漆無鎖,裏面門插一橫,風雨不透。堂屋昏暗幽深,龕盒、方桌、躺椅、竹牀,皆是江漢平原家戶人家常見之物。廊下有燕,常聽嘰嘰。我住東頭,開小門。

房前屋後皆栽竹,一杆杆,一窩窩,發得很快,轉眼間一片連着一片。竹林藏鳥,藏得很深,撲棱棱一羣羣出沒,靜日裏枝晃葉顫沙沙作響。它們水音清亮,每日家啾啾咕咕,囀得溼潤。大的同野雞,閃藍耀綠,似緞,那種冷翠,又如心底不可觸摸的幽深。積葉很厚,黃黃的,軟軟的,如踩棉中。

梨樹很老,褐杆虯枝,共三棵。春來白花,細如輕雪,微風一薰,簌簌而下。我經常隱於木格窗櫺背後,隔着紅簾白紗靜靜相看,那樣的輕美,讓人無言以對。疏雨一過,草酥木軟,腥黑泥土上有潔白花瓣散落,一動不動,我見猶憐,美到不忍觸摸。

還有很多植物,叫不出名。有種花,無葉,細頸長杆,臨窗紅影,亭如美人,我謂之美人花。梔子是認識的,情懷潔白,如處子。晨起,婆婆每每往我房中送兩朵,攜露帶水,便可別於鬢間。那時秀髮如雲,正是“雲鬢斜簪,徒要教郎比並看。”的年齡。我穿旗袍,一白一黑,白的立領盤扣伏貼,黑的低領收腰開衩,皆量身訂做,嚴絲合體。不管哪件,配上潔白梔子,都素雅清寧,系復古一筆。

有愛人女同學前來推銷保險,端茶遞盞間,她一直愣愣,我能看出她眼底訝異。那日,我綰黑髮,着白緞,領口處別水晶領花,雖不時尚,但足可抵擋塵世風塵若許。

梅黃一過,便是大暑。月色一漫,夫便把竹牀移置屋側渠邊。河水柔曼,如伶人衣袖,拋出數許,故叫衣袖河。天上繁星如棋,岸上蛙聲似謠,荷在河中幽憐,而我已枕着荷風沉沉睡去。

那幾年冷,經常飄雪。沒空調油汀,用陶鉢子烤炭火,無苗無煙,映得滿室通紅。炭從山裏來,系親人帶回相送。我坐於窗下桌前寫字,是家信,字若青蟻,一筆筆慢慢寫來。外面鵝毛逶地,室內安適如春。

這樣的'日子,不長不短,我過了兩年。這是夫家的老屋,除了磚瓦,皆系草木。我簡淡,爲人疏落,自是守着自己的日月,不曾多出半步,驚擾他人山水。然而,幾番清早推門,皆見有剛摘果蔬凝碧帶露,安靜擺放。那樣柔黃的花菜,潔淨漂亮到我平生再也不曾見過。這是上帝的恩寵,系不知名的勤勞農人無私給予,但很遺憾,並不曾給我回報的機會。

愛人單位分房後,我們移至鬧市,住蒸籠上。底下早堂麪館,每日熱浪滾滾,麻將聲,吵鬧聲,樓上高跟鞋敲擊聲,座椅拖動聲,外加捅爐子聲,喇叭滴滴聲,匯成了鋼筋交響。這是這個城市主要繁華之道,公交一輛銜着一輛,自行車如流水線上的玩具。行人匆匆,按着鈴鐺,啃着鍋塊。不會說話的兒子,往往站在陽臺,伸着小手,指着小口,哦哦的要,這時我會把他輕輕抱回。稍大,他可以拿着易拉罐和路人乾杯,唱着我有一個好爸爸,好爸爸的歌謠。

那時我做播音,每日披星戴月,最早一個進廠。空曠寂靜的樓道,只有我噠噠的皮鞋聲迴旋。鐵門壁立,三四道被我一一打開,嘩嘩很遠。我撰稿、播音,跪在地板擦地,放老式唱片,熟練地擺弄那些進口機器,到下面分廠採訪,做很多很多的事。只有每年開門紅時,總廠廠長會率隊在紅燈綵旗下,第一個迎到我,隨後纔是兩三千的人流。

後來我選擇離開,廠裏極盡挽留。交鑰匙時,沉甸甸二三十把,那回頭的一眼,竟萬般失落,不捨起來。我走後十年它垮掉,我再也不曾回去,至今已整整二十年,只是無數次夢中,我依稀站在四樓平臺一遍遍摸鑰匙。

再後來我幾易其家,結婚的東西越搬越少,那個花盆始終帶着,盛山盛水,也盛放一個普通平凡人家的瑣碎光陰。生活的紙張一頁頁翻過,兒子不覺長大,老屋也瀕臨拆遷。愛人挖回兩株寶塔樹,說是結婚種下,我卻不知。房子推倒前,他拍下最後一幕,一片蕭索,再也不曾有竹籬上掛着苦瓜、纏着絲瓜,扭着棉豆;屋頂臥着南瓜的情景。照片拉到最後,竟是一片瓦礫,不免滄然。

新樓翻起,又是一番景象,意味着這方水土幾千年寂寞的木質時光一去不返。很慶幸在最後的孤單中,我曾陪過,唯深謝!

前幾天,有朋友傳照片,海南古老木屋。氣韻古意,細節精美,有大片紫藤順檐垂下,便連道極美。朋友回說:冬季可來這裏,租一滿目鮮花的房子,寫你心中的文章。一想真好,如若那樣,一定戴紫藤手鐲,着白衫,攜孫女,在白花細浪,清澈雙眸中,做一個年輕幸福的奶奶,如此老去,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