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是他的整個世界散文

我始終覺得沒有誰會是誰的世界，沒有誰失去了誰彷彿魚兒失去了賴以生存的水，最多也只是其生命的重要組成部分而非全部，讓我沒想到的是——我竟會是他的整個世界。

這麼多年了，未曾仔細地看過他一眼，現在想要好好地看看他卻做不到，他老了，一天變一個樣，下午的皺紋都比早上要多，黝黑的髮髻逐漸被雪絲替代……記得以前他緊牽着我的手指着我不認識的東西告訴我那是什麼，我仰望着他厚實的遮擋炎陽的身軀，心想我什麼時候能長得像爺爺一樣高大，但是當我慢慢長大，我才發現他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高大，像他告訴我熱脹冷縮的原理一樣，他縮得越來越小，越來越讓我在擁擠的人羣中找尋不到，那時的他對於我來說，只是我童年記憶的一個剪影。

在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帶着一家人來到城裏生活，留下了爺爺獨與黃土梯田爲伴。故土難離，他終究捨棄不了待了幾十年的老地方。每逢過年父親都會接他來城裏團聚，讓我印象最深的是他一身軍綠色棉襖，頭戴軍綠色棉帽，黑色的條紋褲外加一雙土黃色的大窩棉鞋。一進屋他便抱起我問我想不想他，他身上常年抽旱菸的味道卻總是使我執拗地皺眉轉頭，他卻毫不在意，變魔術般地從一堆行李中摸出幾袋方便麪、麻辣條，對於那個年代的我們這已經是奢望已久的東西了。母親後來告訴我，在還沒離開老家的時候，爺爺總到很遠的地方去做工，需要來回坐車，每次回來的時候他總是在中途下車，因爲省下的錢可以給我買袋方便麪，也是在很多年以後我重新回到故鄉，回到那些熟悉的'地方，才知道他中途下車的地方離家十多裏遠。

慢慢地我長大了，他也老了，不得不搬到城裏和我們住在一起，我卻開始和他發生爭執，總嫌他煩。出趟門他總是不斷地說讓我穿暖和、在馬路上靠右邊走……吃飯時他也不斷地嘮叨多吃點多吃點，我多半是吃一半就跑了，而我剩下的飯總是由他幫忙解決，忘了是誰跟我說過爺爺是個很犟的人，別人的剩飯要是放到他面前他能把桌子掀了，可他卻吃了十幾年我的剩飯……上初中的時候學校太遠，要騎電動車才能按時到校，每天早上他就像鬧鈴一樣準時六點叫我起牀，弓着腰幫我將電動車從院子裏擡出來，看着我漸行漸遠還不忘喊一句“騎慢點注意安全”，夏天下雨了當我快到家時總能在路邊看見他焦急等待的身影，冬夜天還沒亮他又會注視着我前行。在那條幽暗漆黑的小巷，我卻始終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實。

上了高中學校是寄宿制，只有週末纔會回家，父母又在外工作，家中只剩他一個人。隔兩天他總會給我打電話，問我在學校能不能吃好，身上還有沒有錢，少不更事的我卻總是嫌他囉嗦，匆匆應付兩句就掛掉了電話。有一次忘記掛電話了，過了好久拿起手機電話還通着，電話那頭傳來電視機嘈雜的響聲，還伴隨着他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兩者的映襯下顯得那麼空洞蕭條，他一直都在等着我先掛斷電話。

第二個週末我回家了，無意中拿起他的手機翻開通話記錄，幾乎都是打給我的，每次通話時長都是一分鐘左右……臨近期末複習，回來沒坐多久的我轉眼要返回學校了，他又塞給我一把錢讓我零花，我說我身上有，死活不要，他說：“你拿着，你一天這麼忙還抽空回來看我，我高興得很吶。你身上錢拿多一些我才能放心你不會餓着。”最後他執意將我送到樓下揮手告別，自然地和他道聲再見我便轉身離去，不知走了多久我習慣性地回頭，他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看見我回頭了又向我揮手再見。他好渺小，走得遠了只看到一個黑點在晃動，瞬間他又變得高大，彷彿在向整個世界告別那樣認真……再一次回過頭他還是沒走，一直望着我，沒有仔細看過他的我在這一瞬間彷彿看清了他的整個輪廓、他額頭上的溝溝壑壑以及因爲有我他溢於言表的快樂……

轉過小巷我停下了，我躲在牆邊偷偷看他，從小到大每次他都是望着我的背影注視着我前行，這次，請讓我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離去好麼？他擡起腳，走的每一步都那麼吃力；他彎着腰，歲月壓折了他的脊樑；他咧嘴笑，皺紋在他臉上畫滿滄桑；他說，無論怎樣我都是他永遠的驕傲。

我一直認爲沒有誰會是誰的世界，而那一刻我才發現，我竟是他的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