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盈白洋澱散文

對白洋澱的最初印象來自兒時看過的一部電影《小兵張嘎》，後來讀孫犁的《荷花澱》，印象似乎加深了一些。但因未能親見，總是一些模糊的片段式的畫面。等到真真切切觸摸到它的呼吸時，不覺已到中年。

白洋澱只是一個澱，算不得什麼名勝，如果大家對這個名字比較熟悉，或者還知道地圖上有這麼一個地方，那部黑白膠片的電影和作家孫犁功不可滅！說實話，我也是衝着這個去的。

然，白洋澱讓我深刻銘記的理由，並非與戰爭和文學有關，而是它的綠！無邊無沿的綠，漾着的，滿着的，可以掬它入懷，裁它爲裙的綠。這頗似朱自清筆下梅雨潭的綠，但似乎比它更深邃，比它更遼闊，比它更浩蕩。

初夏的天空，瓦藍瓦藍的，清爽的空氣，像被水洗過一樣，鋼筋混凝土上是長不出這般清新的空氣的，它是以一種久違的姿態抵達我的嗅覺的，我回應它的是鼻孔反覆用力的動作。白洋澱臥在這片藍色下，鋪陳着大片大片的綠，滿滿的，盈盈的，流淌着，盪漾着。像仙女輕輕抖落的綠色披肩，絲綢一般。在我看它的第一眼就一波一波地涌進我的雙眸，裹住我的身體，染綠我的心情......

水綠得通透，綠得飽滿，在陽光下晶瑩剔透，分明是一塊塊天賜的翡翠。難怪有人說它是上天灑落在華北平原的一串珍珠。微風過處，細細碎碎的波紋羞羞答答，擠擠挨挨一層一層地鮮活着、閃爍着，讓你會立即會想到“生機”，想到“生命”，調皮可愛而又豐富迷人。經風的手，這滿湖的綠，被牽引着向着它的方向漾去，綢一般的飄逸，絲一般的質感，滑滑的，亮亮的，柔柔的。

“她鬆鬆地皺斜着，像少婦拖着的裙幅；她輕輕地擺弄着，像跳動的初戀的處女的心。”此時的水的媚態，像極了朱自清筆下的綠。艄公的船槳有力地劃開水面，嘩嘩的聲音攪碎了綠的夢，讓我的心不由得一陣疼。南國的寫意，在北方的粗狂裏，絲毫沒有不合拍之感，反而是北方“剛”的背景給了它“柔”的溫牀，讓它綠得這般肆意，柔得這般嫵媚。

高高的蘆葦，一棵挨着一棵，綠葉相觸，根莖相握，不可分割地就那麼長成一夥、抱成一團，把整個的白洋澱切割成一塊一塊的。如果鳥瞰，我想那一定是水色很透的玉串。蘆葦的枝枝葉葉上鋪滿了綠，密密麻麻、重重疊疊，遠望過去，蔥蘢翠綠一片，初夏陽光的性子也比先前烈了許多，照在它們身上毫不含糊，綠被鍍上了光澤，明亮而蓬勃，一副欲欲燃燒的樣子。水面的綠，則像一位害羞的姑娘，一副羞答答、小家碧玉相，只是微微地漾着笑，甜甜地純純地看着，那些遠遠高過它們的蘆葦叢。而我們的小船則像快樂的魚兒，在它們之間穿梭着。要站在岸上看這是怎樣的一副畫面？但想這幅畫該是堆滿了綠吧，有綠的地方就該有生命存在，那這樣的一幅畫該是永垂的了！

這些跳躍在蘆葦蕩裏的綠色，現在只是以景的形式存在着，以綠的姿態存在着。但抗日戰爭年裏它可是保護傘，是救命的葦蕩。密密麻麻處一定掩藏着一段歷史，演繹着一個神話。在綠的深處，我彷彿看到了雁翎隊的神出鬼沒，小兵張嘎的機智勇敢。可卻沒有了編織漁網的嫂子們手下飄揚的白色蘆花，如果不是因了季節，我想那該是蒹葭蒼蒼、蘆花紛飛的別樣景象。是蘆花蕩鑄就了他們的英名，還是他們神祕了今天的白洋澱？這片割了一茬又一茬的蘆葦，這些割了一片又一片、卻永遠也割不完的綠，也許知道吧？

蘆葦向着船行的逆方向遁去，我遺憾的同時卻又是滿眼的驚喜，滿池的墨綠，向着遠方的天邊蔓延，天也被鑲上了綠色的蕾絲邊。腳下，片片荷葉，寬大向上，層層疊疊，把水面遮得不留縫隙，剛露尖尖角的荷花，遮着一臉的嬌羞，婷婷成含苞待放的少女，含蓄、矜持而又難斂萌動的心事，在一片光裏，靜待着綻放。我便想，如果是在盛夏，這該是怎樣的一番轟轟烈烈的燃燒啊？怒放、肆意、張揚，這些屬於盛夏的詞語，也會在這些荷花的身上應驗嗎？會的！一定會的！“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壯闊盛大的場面，一定會在這裏綻放。但眼前這些含羞的容顏，似乎更能凸顯這滿滿的.綠吧？綠是最懂得自己的身份的，最能擺對自己的位置的，該肆意時不含蓄，該陪襯時不張揚，總是把這些敏感棘手，處理得妥妥貼貼。這一點，遠遠在人之上。在花面前它永遠低一等，它不介意，這就是綠的性格。如果，一池的荷花沒了綠，那纔是白洋澱的敗筆！綠是荷花蕩的生命，是白洋澱的靈魂啊！

船向着更遠處劃去，我向着船尾的方向望去，那柔絲依依的東堤煙柳、嫋嫋娜娜的姿態，該是看到自己印在水中的照片了吧？恍惚中，我看到了伊人，如果是在蒹葭青青的白洋澱的岸邊，許伊人會被這綠感動，而不會永遠在水一方了，哪位小夥也就不會那麼辛苦，《詩經》裏的愛情故事，也就不會蒙上可望不可即的惆悵了。

白洋澱滿湖的綠，將這北國水鄉染得綠意濃濃，一波一波的綠走上岸來，走進了農家小院，走上了餐桌，也走進了我們的舌尖。

在溢滿綠的湖邊，農家小院就像那些蘆葦蕩一樣，被安置在湖的懷裏或者湖的邊上，隨意的，自然的，淡淡的，卻又不可或缺，這更符合山水畫裏的寫意，如若少了其中之一，那畫面未免單調，也未免少了層次感。色彩的濃淡、空間的錯落、物與物的搭配、動與靜的組合，沒有哪位畫家比它更在行。

......

院子不大，很是整潔，敞開的院子像熱情的懷抱，隨時都在擁抱疲憊。我們一踏進院子，就有回家般的感覺。飢餓像是一種召喚，院子露天廚房裏飄來的香味、木質的桌子、樸實的問候，已經將溫情鋪開。地道的農家飯菜就地取材，湖裏當天捕獲的魚，蕩裏新撿的鴨蛋，田裏剛割的韭菜，一碟花生米，一盤白饅頭，一碗小米稀飯，不用品嚐，滿桌的綠意就已經抵達味蕾了。桌上的質樸，腳下的流動，滿眼的綠色，滿耳的談笑聲，被夕陽塗抹得溫馨和諧。此時的心貼着自然，人與人之間彷彿沒了距離，省卻了猜忌和揣度，和這些綠一般隨意、自然。我不會飲酒，更沒體驗過醉了的感覺，但現在的我猜是醉意襲來了吧。

夜來了，風卻不在，湖偎依着岸，擁着蘆葦，朦朧了雙眼，寂靜覆蓋着無邊無沿的綠，被黑夜這張寬大無比的牀單罩着。燈光從窗戶裏射了出來，幽幽的，與朦朧的月光呼應着，相融着，柔和了白洋澱的夜。此起彼伏的蛙聲，剪碎了這片綠，卻沒有驚醒它的夢，倒是引來了斷斷續續的狗吠。

這樣的意境，這樣的詩情，我是不會辜負了的。坐在小院的石凳上，狗、我、湖、蛙、還有那隨意散落的月光，一起被融進了白洋澱的夜裏、蘆花蕩的夢裏......

今晚，我註定是枕着這綠入眠了！

綠意，也註定盈滿我的夢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