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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輕拍着她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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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扶着母親來到牀前,幫她脫衣脫襪,服侍她上牀睡覺,我將被子輕輕給她蓋好,掖嚴被角,親了親她的額頭,又親了親她的臉蛋,這是每天睡前必做的動作,此時的母親很乖。我說,不早了,睡吧,不要說話,好嗎?好,母親認真地回答。她安安穩穩地躺在那,已經一聲不吭了,我放心地將房門關上。

我輕輕拍着她散文

突然,我在廳堂聽到母親用義烏土話喊着自己的乳名 “寶囡、寶囡”,我以爲自己聽錯了,仔細再聽,母親又大聲地喊着“寶囡、寶囡”。我趕緊跑過去問道:“你喊什麼呢?”我喊我自己的小名“寶囡”,“你的小名你自己怎麼喊起來了?”“我在學我媽喊我呢!我媽就是這麼喊我的。”

“寶囡,寶囡”,母親又放開喉嚨喊了兩聲,“怎麼還喊呀!這是學我姐喊我的,我兩個姐姐總是學我媽的口氣對我說話,她們也叫我“寶囡”。母親撒驕地說,我可願意聽她們喊我寶囡了。“寶囡、寶囡”母親無所顧及地喊着,隨後又加了一句:“我想讓她倆都來哄我睡覺!”

哦,母親又出現幻覺了,她回到了自己的幼兒時代,小時候常常是她媽媽或兩個姐姐哄她睡覺的。母親的大姐比她大10歲,二姐比她大7歲,年齡的差距使母親小時候得到兩個姐姐的特別疼愛。聽到母親的述說,我的心中有一股暖流涌過,眼中盈滿淚水。

我故意問母親,“寶囡”是什麼意思呀,母親回答,寶,是寶貝的意思,囡嘛,就是女兒,合起來就是寶貝女兒!我是我媽我爸的寶貝女兒。

“哦,那我知道了,你媽有五個女兒,五朵金花,那你媽是不是要叫大寶囡,二寶囡,你是三寶囡,然後,”不是,不是,母親立即打斷我的話:“五個女兒中,就我一個叫寶囡,我媽最喜歡我”。說到這裏,母親臉上透着驕傲。

真的很奇怪,怎麼今天晚上母親突然想起自己的乳名了?怎麼想起自己的父母和姐妹來了?

對於母親的老年癡呆,我和父親已經習慣了原因分析,母親每次出現幻覺都與我們之前所做的事或聊天內容有關,一些不經意的話語,一些不起眼的舉動都會觸動母親塵封已久的記憶,會喚醒她已經走遠的親情。

想起來了,就在臨睡前,我端了一盆水爲母親洗腳。洗過之後,我用毛巾將母親的腳捧在手上,邊擦邊逗趣地對她說,這腳呀長得挺白淨,就是樣子太醜了。母親立即承認說,我的'腳確實長得難看。

每次洗腳,如果我不說,母親會主動說起自己的腳長得醜。

年輕時的母親應該是個漂亮女人,她個頭高挑,眉清目秀,就算是現在老了,鄰居左右或者有鐘點工來家,總要誇母親,說一看就知道,老太太年輕時一定是個大美人。可母親的腳年輕時就醜,特別是左腳,大腳趾骨頭明顯突出,現在老了,整個腳趾更向一邊歪去,這種腳型很難買到合適的鞋子。

母親曾說,我小時候盡穿小鞋了,我大姐總給我做小鞋,新鞋剛做好就已經小了,我的記憶裏穿鞋時腳總是疼的。母親出生的年代,還有好多女孩被家人纏足,母親雖沒有被裹腳,可女孩子的腳大肯定不被看好,說什麼腳大的女孩將來嫁不出去,這也許是她經常穿小鞋的原因吧!可父親分析認爲,母親的腳沒長好,主要原因還是小孩子常在外面跑,腳長得太快,而姐姐做鞋又太慢了。

母親從小生長在杭州,外公在杭州做旅館生意,日子雖不富裕,可吃穿不愁。1937年,當上海淪陷,日寇的鐵蹄即將入侵杭州之時,外公帶着一家老小逃往義烏。1942年,日本侵略者在義烏實施了滅絕人性的細菌戰,村民大量死亡,外公也是在此時突然染病身亡。外公去世後,外婆帶着一幫孩子艱難度日,沒有了生活來源,母親的兩個姐姐承擔起全部家庭重任,她們要爲生計操勞,還要照顧弟弟妹妹,可就是在這樣兵荒馬亂的年代,她們給了她們的妹妹---我的母親以無微不至的愛。也許,她們的負擔太重,也許,她們已無暇顧及,妹妹能夠穿上鞋子、腳沒露在外面已實屬不易。

我的大姨、二姨一輩子也沒離開過義烏,她們生活坎坷,一直爲生活操勞,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先後離世。母親在沒有患病之前,一提起那兩個苦命的姐姐,總是淚流滿面,辛酸不已。

我和父親你一句我一句地議論着,說着我的外婆,聊着我的大姨、二姨。母親就坐在那不聲不響地聽着,聽着,眼睛一眨一眨的,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她腦子失憶,我們說話她不參與,我以爲母親就是這個耳朵進那個耳朵出,聽見與沒聽見一樣,可事實並非如此。我們的談話將母親的思緒拉回80多年前她的兒時,當我親她的臉龐時,她的幻覺已變成現實。那一瞬,她不再是年近九旬的老嫗,而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她就自由自在地躺在自己的小牀上,愛她的媽媽出現了,疼她的姐姐也來了,在親人的懷抱裏,在“寶囡、寶囡”的聲聲呼喚中,她要任性撒嬌,她要尋求母愛,享受親情。

此時的母親有些躁動,她喊道:“我要睡覺了,我要睡覺了,快把我給哄睡吧!我要找我媽,我要我姐來哄我睡覺呀!”

“那今天我來哄你睡覺好不好?”好,母親答道。我拿了一把椅子坐在她的牀前,嘴裏喃喃念道“寶囡困了,寶囡要睡覺了,寶囡困了,寶囡要睡覺了”,

我輕輕拍着她,拍着她,母親安靜下來了,眼睛漸漸微閉,慢慢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