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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望的抒情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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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爲世事滄桑滾滾紅塵,已讓我的視野蒼茫一片,心靈已被砥礪得堅硬如石。夜深人靜的時候,當我沐浴在熠熠星輝裏,深情地仰望夜空,淚水浸潤着雙眼,莫名的溫馨棲息於心中。我知道,母親已經融人了深邃、神祕而聖潔的天空,母親慈愛的星光如浪潮拍打着我的內心,心靈深處是恆久的柔軟與疼痛。

仰望的抒情散文

母親的靈堂是她的教友佈置的。母親生病後開始信仰基督教,和那些教友互稱姊妹。我坐在母親的身邊,握住她的手。母親的手依然粗糙,而我早已習慣了的那種溫暖此刻正漸漸褪去,一直涼到我的心底。母親的那些姊妹很驚慌,連忙拉開我,說母親正在去天堂的路上,凡人的手是不可觸碰的。他們的祈禱綿綿不絕,我一陣一陣心慌,母親,我們的手就這樣鬆開了嗎?

小的時候,母親長年照顧村裏的一個叫三元的瘋婆婆,常常給她洗澡抹背,就連走親戚還不忘爲她尋一些舊衣服來,乞討者也常常可以在我家吃到熱飯熱菜。一個寒夜,母親還把一對乞討的母女留宿在家裏,像招待遠方的親戚。一想到這,便覺得自己整個人沐浴在慈愛的光芒裏,內心充滿了溫暖。

那個時候鬧“游擊隊”。

一個晚上,“游擊隊”突然闖進家來,要外公交多少多少銀元,外公拿不出那麼多,便被捆住雙手在橫樑上吊了三天三晚,渾身被打得皮開肉綻,不到一個月便去世了,而外婆也因此精神失常。母親所說的“游擊隊”,我問過多次,也沒弄清楚是什麼人,總覺得和教科書上說的游擊隊是有出入的,在我看來,應該是打着游擊隊招牌的湖區土匪。母親才七八歲的時候,就開始像個大人那樣操持家務。她的童年沒有遊戲,沒有書本,甚至沒有笑聲,除了勞作還是勞作。也許在母親的思維中,人生本來就應該這樣。我常常想,當某種行爲變成一種習慣,習慣最終必然凝鍊成爲一種品質。

一個冬夜,就着一盞昏暗的煤油燈,我在抄課文,母親在紡紗線,隨着紡車輪吱呀吱呀地轉動,母親左手的棉條捻出的紗線時長時短,那一刻很安寧很恬靜。母親這樣紡着紡着,突然說起日本兵的事來。那也是一個冬夜,日本人來了,外婆一家人慌亂地收拾了一些值錢的東西,加入逃命的人羣,只留下母親和瞎眼的老奶奶守屋。說到這裏,母親的聲音有些顫抖——眼看日本人黑壓壓的一片朝這邊開過來了,她倆連滾帶爬躲到屋後水塘邊的荊棘叢裏,幸好水塘邊有隻木船,母親把船劃到水塘中間,她和瞎眼老奶奶趴在船艙裏,身上再蓋些柴草,整個晚上又冷又嚇,魂飛魄散。雖躲過一劫,但已凍得奄奄一息。年紀尚小時,我家住在人煙稀少的湖邊,鄉村的冬夜又黑漆漆的,寒冷的北風一陣陣呼嘯,我看到母親說完這些,臉變得煞白,我彷彿在聽一個恐怖的鬼故事。

母親知道是共產黨趕走了日本人,消滅了土匪,纔有了今天的太平日子,所以母親很感激共產黨。家裏有我和父親兩個黨員,母親很自豪。

兒時的我發現母親經常望着星空發呆。記得一個星光燦爛的夏夜,母親難得放下手中的活,和我在屋前的坪上納涼。母親輕輕地撫摸着我的頭,望着滿天星斗,輕輕地對我說,瞧那些星,都是好人去世後變的,你的祖父也應該在那裏。一輩子老實本分的祖父中風癱瘓後,都是母親在端屎端尿,盡心盡力服侍了好幾年。母親對神祕的星空深懷敬畏之心,她若有所思的樣子凝固在我的記憶裏,總讓我覺得她內心有好多話沒說出來。我想,那一定是她有關星空的遐想,有關生與死的思考。

母親的心臟病越來越嚴重,但不管父親怎麼勸說、阻擾,每週都要堅持去教堂禱告,有幾次甚至昏倒在路上。父親只好打電話向我求助。父親和我是母親一生中最信賴的.兩個人,這種信賴不僅僅是因爲我和父親的黨員身份以及不可割捨的親情,或許更多的是源於母親對讀書人的敬重。母親沒進過學堂門,不識字。父親讀過幾年私塾,寫得一手好毛筆字,又是村裏的幹部,在母親的眼裏,父親就是她的一片天,永遠都是對的。自從我外出讀書開始,在母親心中,我就慢慢取代了父親主心骨的位置。後來我成爲大學教師,母親對我的信賴更是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我滿懷信心和母親交談.認可並支持她的信仰,給她講基督教不在形式而在內心,只要心中有信仰,就不必在乎表面的禮。可母親對我要她不去教堂禱告的建議一口回絕了。

我只陪母親去過一次鄉村教堂。

教堂離我老家十多里路,就在鄉村公路旁,似乎是由一間廢棄的農舍改造的,很簡陋,教堂的佈置也很奇怪,除十字架等之外,還有些佛教的東西,有點中西合璧的味道。教堂裏擠滿了人,大多是一些農村婦女和老人。母親去得晚,就虔誠地跪在最後一排,她雙手捧着那本有些破損的《聖經》,雙眼微閉,唸唸有詞,安詳而寧靜。從教堂出來,我問母親祈禱什麼,她說那是說給上帝聽的,說不得。

我第一次發表作品寫的是“母親從心窩裏長出來的手”,而我,又何嘗不是從母親的心窩裏長出來的呢?母親重病之後再也不能勞作了,有時候,我伏案抄抄寫寫,母親就坐在身邊望着我,什麼也不說。但我卻感覺母親在撫摸着我的頭,我的肩,而我也在母親的心窩裏慢慢融化。

我16歲離開父母外出求學工作,至今我感覺世界的中心仍然是小時候生活過的那個村莊,我的每一行詩歌都浸潤着鄉村的綠色,我無數次夢見老屋後面的那片青翠的竹林,竹林的沙沙聲響與四季鳥鳴,還有那些喚我乳名的鄉音。

每次見到母親,她都是很幸福很滿足地笑着,即便是在母親最後的那些日子,我也總能在母親因中風面癱且毫無表情的臉上找到開心的笑意。父親告訴我,母親最後的時刻是無比渴望我在她的身邊的,父親每天給我打幾個電話催我回老家去,我卻因爲三所高校合併被“重用”爲人事處“召集人”而忙於工作脫不開身。母親在昏迷中等待了兩天,最終還是沒有等到和我作最後的告別。當我滿懷悔恨地來到母親身邊,慈祥的母親靜靜地躺在那裏,那本破舊的《聖經》放在枕邊,窗外的月光彷彿聖母的光輝映照在母親的臉上,她那充滿慈愛的臉上依然有一絲淡淡的笑容。那個瞬間,母親把微笑和冰冷的手留給我,而她所有的呼吸、所有的慈愛、所有的幸福,甚至所有的嘆息,都化作一片光芒,飛向了那撒滿白玉蘭花瓣的星空裏。

那裏,是我永遠的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