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來雲袖迎風豔-散文

（一）

我想對夏說一聲別離。

那曾在我窗前燦爛如笑顏的花兒，此際已垂垂落地，灑幾瓣落紅，蜷曲，沉默。我想，它是有心事的吧。倘若秋的足音來得不這麼慌亂，屬於秋天的空茫茫的風兒，來得不這麼蒼涼，或者，它的馨香，它嬌弱妍麗的花容，那暗藏於夏雨裏、始終未來得及訴說的心事，是不是、就可以再多待一些時日，是不是、就可以多一分機會傾說？

然，它終是如此含蓄而靦腆的。它的羞澀，它深蘊的美，豈是塵世間一雙濁眼能輕易懂得？如此，或者它是不屑於傾訴的吧。而我的憐惜，也不會令它動容了。它是孤傲的。如果說那一場一場夏天的雨，曾淋溼過它的心，它定是將那些點點滴滴的.晶瑩，都吸入幽香的心蕊，化作淚，不聲不色於晨早的霜寒裏，凝結成露的嘆息，嘆息，亦如此冰清玉潔。

（二）

八月秋高風怒嚎。九月霜紅風蕭蕭。

喜歡風。秋天的風。喜歡荒原，那蒼涼的孤寞。

仿是很久了，那時一個人剛到南國。舉足皆是陌生。陌生的臉，陌生的語言，陌生的街，甚而那一間公司特意備下的陽光十足的溫暖的房間，也亦總是陌生地等着我歸來的身影。寫字樓臨窗是一片空曠的荒地，二三高尺的荒草一望無垠。想不明這個城市喧囂的邊緣，怎會有如此荒涼之地？而我竟如此迷戀這一片荒涼。南國的風是呼嘯的風，來勢洶洶，從附近的海域急急地竄來，睜着妖惑的媚眼，在城市的高樓小巷中嗚咽迴旋。那低鳴的聲音哀婉憂傷，似喚故人來。

人們都知道颱風和海嘯，總有個美麗妖嬈的名。而她，曾經一定是個溫婉多情的女子，在宇宙中與他不期而遇，他屹立在山頂，偉岸，挺拔，英勇，青春。他們相愛，相擁，相吻。像夏娃亞當愛臨天下。但她是風，她的命運註定了與他擦肩的結局。如果僅僅是擦肩，如果僅僅只是無緣比冀，又何當如此撕心裂肺？她只是想愛他，只是想親吻他，擁抱他，可他，卻死在她的懷抱裏。因爲她的猛烈。也許他是幸福的，他是情願的。也許他還許過，來世，還願做一棵樹，死在她的懷抱裏。她卻再也不能原諒自己了。於是，她將愛恨注入孤魂，在人間漫無目地迴旋穿梭，爲一瞬的愛付出一生的傷痛。

荒原，那一望無垠的孤寞。當大漠深處的風刀飛揚起獵獵裙裾，那一刻的孤獨如此盛大。塵世所有的悲喜，猶如塵埃一粒。與生俱來的叛逆，骨子裏的與衆不親，是種救贖，還是心魔呢？每當狂風乍起，就有迎風起舞的衝動，血管嘶嘶作響，骨頭柔軟欲裂，足尖輕點，迴旋，起躍，踩着雷動的鼓聲，嗚咽的馬頭琴，當空舞長袖，雲裳迎風豔；倘若風永不止多好，倘若隨風奔跑多好，不在秋風裏舞蹈，就在蕭瑟裏死亡。

（三）

秋爲慟首，因了長天寥遠蕭瑟。數古來多少詞人秋懷深深？“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屈原的秋風哀婉悲痛；“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劉徹的秋風寂涼蕭索；“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爲霜。” 曹丕的秋風洇霜淹月的憂傷；“深秋簾幕千家雨，落日樓臺一笛風。”杜牧的秋風幽遠清冷……秋也，誰說不是豐盈之後的空虛？極目葉落旋舞，離枝而飄零，風寒雨悽，長天煙色，寒袖孤影，卿卿臨風之慼慼，愴然如斯乎！

也有秋日意氣風發之句，如劉禹錫“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盛春朝。”然這般的灑脫實屬難得。衆生芸芸，四季輪迴，心緒流轉，生途得失，何以排遣？亦非得這秋的寂涼來感染一番，由衷抒懷一番，便也成就了極致仲秋文章荒涼曠遠的氣節之美。

（四）

秋雨霖霖，秋風瑟瑟，秋窗燭冷搖紅淚，秋夜思綢憑空吹，欲將秋雁逐北道，擬把秋愁託雁回。

十月風高入冬幃。秋再深入，便是冬了。冬裏的風，不只是蕭瑟，亦是徹骨的寒了。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夏離，秋來，瑟瑟秋風舞動靈魂的孤寞，慾念埋葬時光的空谷。生命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