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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的淺笑優美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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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水的淺笑優美散文

今夜的中海燈光璀璨,人滿爲患。水面上人聲鼎沸,連一兩歲的寶寶都在淺水裏享受這方水域帶來的清涼。來自遠方的假山在中海偏南的位置聳立着,爲夜晚增添重的一筆。人造的噴泉不停變換樣式,打着設計好的螺旋衝向空中,再變換喇叭花的樣式落進水裏,驚起大人以及孩子們此起彼伏的呼喊。人們的呼喊帶着水清涼的質地,有些激動和溼潤。

一些十八九歲的小夥子騎着摩托帶着女友,在中海廣場縱橫馳騁,無比瀟灑幸福。

這裏所有的人,或者說這個城市的人也都沉寂在中海熱鬧的景像裏。亦或者包括在這個城市浮沉的我自己。但是,我知道,此刻,有些人例外或者說韓墩引黃灌溉區:樑首,谷家,東郊,牛王,五七管理所的值班人員除外。

中海的水來自張肖堂乾渠,和韓墩乾渠的水一樣,同出自母親河。

二十年前,一幫十八九歲的小夥子,拋棄都市的繁華,來到離着市區幾十公里,濱州與東營交界的韓墩灌區管理所上班,在一個個管理所交付了自己的青春年華,有的還是子承父業。

就像路遙《平凡的世界》裏寫的,自己從家裏揹着乾糧鹹菜到所裏的煤炭爐子上熱熱吃。電視倒是有一臺十四英寸,黑白的還沒有信號。十八九歲的年紀,夢想着愛情和美好的理想,但是卻被鎖在了一條望不到頭的乾渠上,鎖在一個巴掌大的管理所裏。手電筒是夜晚巡邏的主打工具。他們用它微弱的光束照亮腳下的路,也照亮乾渠裏的水,也照亮自己被水鎖住的青春。寂寞,孤獨,恐懼的時候,他們也用那光束照亮夜晚,夜空的星辰也朝他閃爍眨眼。在漫長的黑夜裏,彼此都有光,都相互照耀。或者,他們人人手裏都握着一束光,這光是把一生交給黃河交給乾渠的父輩,這光就是奔騰而來,在水利人的引導下惠澤天下蒼生的黃河之水,這光也是他們內心裏本來就有的水利人獨特的光。無論道路多麼泥濘漫長艱難,也無論夜晚多麼深厚淒涼,也掩蓋不了這光焰,直到現在,因爲這光焰來自大水:無色無味,在方而法方,在圓而法圓,無所滯,以百態存於自然界,於自然無所違。至善至柔,綿綿密密,微則無聲,巨則洶涌;與人無爭卻又容納萬物。它使萬物得到它的利益,而不與萬物發生矛盾、衝突。

那個時候,不但交通工具落後,居住工作條件都差,連提閘放水的時候都是用手動的搖把,每提一次水,上班的職工就輪流着轉動搖把。幾個人輪流下來,大汗淋漓,筋疲力盡,但是閘板只上升了幾釐米。每次提閘,急的他們的心都蹦出來一次。周圍等着澆地的農民一遍一遍跑過來催促,甚至罵爹罵娘罵祖宗,眼睛裏冒着火,似乎有打人的架勢。他們一邊拼命搖動搖把,一邊給農民耐心解釋。苦自己吃了,氣也自己吞了。我一下記起來我家種地的那些年,父親,姐夫,和村民們等着春灌的情景。他們有時候半夜起來到自留地頭上的溝渠裏等水,水不來他們就一直等,那種煎熬和焦灼我親眼目睹,他們那種等待是一種對於親人的等待,是對於糧食的一種等待,也是對於生命的一種等待。如果不及時澆灌,如果黃河水遲遲不到,如果恰逢天旱,他們一年的收成就會化爲烏有,家裏躺在牀上癱瘓的老人,嗷嗷待哺的.嬰兒,正在長身體的孩子都等着這糧食或者說等着這水救命。可是我只享受看到黃河的水扭着金黃的身子在溝渠裏蜿蜒的快樂和美好,卻絲毫沒有想到那些晝夜未眠,默默無聞的水利人。

  二

等過了三年,一起參加工作的那幫小夥子們去局裏詢問調回市裏上班時。局領導說你們已經是老職工了,所裏離不開你們,乾渠更離不開你們。他們一想還真是這麼回事,那搖走他們青春的搖把,那經過他們的眼睛心靈而流向城市,田野的水,在管理所栽種的每一棵樹木,都印着他們的愛和體溫。就像他們說的:因爲喜歡,所以愛,因爲愛,所以堅持。與乾渠爲伍與水親和,註定他們無法享受城市的霓虹繁華,潮流時尚的元素,但是他們的生命裏卻注入了比這些更重要的責任和恩惠。一個人的生命裏住進一條河流,那是幾世修來的大善大德

1998的東郊管理所,辦公就在閘室裏,上班的職工都擠在一起睡上下鋪。放水緊張時期,他們就圍着提水的機器打地鋪,一睡就是一年。當我們扭開閘門,看到清亮的自來水時,當工廠晝夜不停加大馬力生產時,當小麥抽穗楊花,秧苗搖動肥碩的身體時……我們誰也不會想到那幾個和機器睡在一起的漢子。他們用自身的硬氣,用水的柔軟,替我們打開一個個美麗的黎明,送走一個個溫馨的黃昏,讓我們的日子按部就班的進行着。或者說他們就是水的部分,具有水的善,水的柔,水的剛。

從堤壩到他們管理所基本沒有路,所謂的路就是荒草叢生的一片,灰灰菜,蒼耳棵,牛筋草,茅草交織在一起,絆住他們的腳步,撕扯他們的衣衫,尤其夏季是野草瘋長的季節,好像睡了一晚上覺,那些野草就長的比他們都高了,低處的野草還生生不息的往外冒着。如果不加阻止,它們強大的隊伍會把自己的根系伸進乾渠裏,和周圍的莊稼百姓搶水吃。世上並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巡邏,提閘放水,從荒草中尋找被大雨衝出的坑穴,動用鐵杴,鐮刀,鋤頭,更重要的是他們的心和雙手,硬生生從荒草叢中破出一條道路來。這條道路,亮閃閃的,傍依乾渠,延伸到遠方,乾渠到哪裏它就跟到了哪裏。和乾渠一樣親切,地位同等重要。不但他們巡邏上下班不再一腳泥一腳水的,周圍的百姓也嘖嘖稱道。他們拉着麥子慢悠悠的經過這條道路回到村子,不再擔心陷進泥裏,讓一年的收成飽受損失。村子裏很多的年輕人,經過這條道路去了城市帶回來關於遠方的消息。2010年,這條總乾渠路全線貫通瀝青路。自此,一條黃色的綢帶,一條青色的綢帶,在水利人的護佑下,飄蕩在濱州大地上,不辱使命,讓水走的更遠,讓人的行走更加平坦。

韓墩乾渠不但擔負着市區的生活和工業用水,還直接是多鹽鹼的沾化區的命脈。沾化是退海之地,是全國著名的產鹽集中地,但是淡水極度缺乏,翻開地皮,向下深挖幾十米的水都是鹹澀的,人不能喝,澆灌莊稼莊稼也會死掉,用於生產更異想天開。這條幹渠無疑是沾化區人民的救命之渠。一旦這條幹渠出了問題,就事關沾化千萬萬萬的生靈。因此,保護乾渠也是各個區所的重要任務。

當我在一個滴着露珠和鳥鳴的早晨,再次抵達韓墩罐區東郊管理所和谷家管理所時,黃河水正沿着乾渠靜靜地向前流淌着,陽光照射下來,水面上金光閃現。岸邊碧草茸茸,垂柳依依,低處拂着人頭,枝條几乎把自己美麗的秀髮遞到水裏。木槿花整齊排列,大朵大朵盡情綻放,佔盡天時地利人和,好一副北國的濃墨重彩的水墨畫。這是一幅不亞於《清明上河圖》的奢華巨幅長卷,從樑首管理所開始,一直匍匐延伸到沾化。

這是一代一代的水利人,用時間做筆,用黃河做墨,在大地這張宣紙上的大手筆大寫意。他們揮毫潑墨,繪出了黃河的雄渾蒼勁,繪出了韓墩乾渠的安然平靜,繪出了垂柳的婀娜嫵媚,繪出了節制閘的牢不可破。這巨幅長卷是所有水墨畫的濃縮:筆墨濃厚,情趣優美和諧,意境深遠獨到,輕重分明,細緻入微,韻味橫生。這幅長卷耗盡了水利人的青春年華,把他們從懵懂的小青年推到了成熟穩重,心裏裝着乾渠裝着兩岸蒼生的中年。其中苦澀幾多,他們卻隻字不提。

倚在谷家節制閘附近的白石欄杆上,聽着管理所的職工訴說他們一路走來的歷程,我的內心洶涌如汛期的黃河,而他們只靜靜地盯着乾渠裏流向前方的黃河水,像拉家常一樣普通。二十多年與韓墩乾渠相依相伴的日子,像水一樣的流了過去,似乎他們並沒有和機器睡在一起,打發過寂寞的青春,提水用的鐵質搖把也沒有把他們的手上磨起血泡,那些星辰稀疏的夜晚在乾渠兩側巡邏,由於恐懼,拿着對講機對着無限的夜黑喊破嗓子的情景是小事一樁……猛一擡頭,看到了谷家管理所門口六棵梧桐樹,主幹有半個懷抱粗,枝繁葉茂,高聳入雲,碩大的葉片在清晨的光影裏喧譁,似乎要對我述說什麼。我忽然很想寫這樣一首詩:在韓墩乾渠/比牛筋草高的是木槿/比木槿高的是垂柳//比垂柳高的是梧桐/然而,最高的是/水。

雲朵裏飛翔,草根裏凝滯/白鷺湖,彩虹湖,推動時間/用紫薇微笑,以蓮花爲燈盞/成爲一個人的心靈,眼眸和血脈。

  三

一年的農田灌溉分爲春灌,秋灌,冬灌。其中,春灌時間最長是三到五月,也最爲緊迫,是農田集中灌溉的高峯期。職工這時也最累最爲辛苦。往往是大年初三初四就開始調配水源。很多管理所的職工過年都在所裏渡過。聽着過年的鞭炮聲此起彼伏,看着周圍村莊的煙花明明滅滅,他們的心苦澀之後是安靜。萬畝小麥等着乾渠裏的水灌漿抽穗楊花,千畝鹽鹼地等着乾渠裏的水去壓制,萬千的人等着乾渠裏的水活命……乾渠上的職工們不僅僅是一個提閘放水的人,而是一個個被水的善同化的人,一個個讓水利民的人。

如果說乾渠邊上那一個個小節制閘是一個個哨兵的話,那麼站在它們身邊啓閉閘門的水利人就是它們的兄弟哥們。彼此熟悉結構,骨骼,聲音,身高,硬度和韌性。星疏的夜晚,他們共同沐浴夜色追憶往事,炎熱的季節,他們共同感受河水的清涼。對講機裏傳出的不僅是寂寞,還有水利人的堅定堅持沉穩。

除了均衡調配保證城市鄉村的水源外,他們還擔心一件大事:黃河斷流。1994年黃河斷流總計121天,春季少雨乾旱。濱州市區飲用水告急,農田灌溉告急,沾化全區飲用水,灌溉水源全面告急。一夜之間,黃河像和他們開了一個玩笑,從河道里蒸發了。守着水習慣了的他們,一年365天放水習慣的他們,忽然覺得自己被抽走了筋骨般疼痛。市區,村子,莊稼紛紛傳來要水的聲音,從來沒有的急切和焦灼。

連續十幾天住在所裏,輪流到樑首所的黃河岸邊等水,盼水,望水。那是一種如等待戀人般的激動和急切的等待,那是一種如等待失散親人般的痛苦夾雜喜悅的等待,那是一種對於生命的最高規格最高禮儀的等待。他們甚至跑到河牀中間去,朝水來的方向遙望。此時的黃河瘦成一條溪流開始從巴彥嘎拉山北麓沿着他們的血脈經過九曲十八彎奔流而來。那是萬馬齊喑的聲響,那是《水調歌頭》裏的驚濤拍岸,那是安塞腰鼓密集的鼓點,那是壺口的泥沙俱下一瀉千里……無論何種形式的黃河,他們都愛,都去擁抱,都會留下一部分。不然,城市就會枯竭,莊稼就會枯萎,沃野息壤就會變成荒蕪鹽鹼之地。

20**年,管理局對於五個管理所的生活工作環境進行全面升級改造。先鋪設自來水管線設施,解決了長時間從市區拉水吃的老大難問題。談到這裏,我大吃一驚,覺得實在不可能,一年365天和黃河相依相偎,把無數的水源源源不斷的輸送到千家萬戶,他們卻沒有自來水喝。而乾渠管理所的職工們也長時間的認同這樣的事實,水,要先利他人。網絡幾乎也是和自來水同步到位沒有幾年的時間。以前的日子,水利職工們是以水爲媒介,認識遠方併到達遠方的。

對於管理所的職工們來講,他們來管理所不單是工作的,還是生活的。管理所幾乎是水利職工生活的全部。在集體生活中他們學會了種菜,炒菜。讓我大吃一驚的是他們的職工還會針線活:針,線,頂針,布條,剪刀一應俱全。也就是說他們除了不會生孩子啥都會。我自慚形穢,別說男人了,我這現代化的女子都一點也不會女紅,而他們堂堂七尺男兒卻能用一根銀針穿起瑣碎的日子,並繡出河流和花朵,繡出愛和美。

在東郊管理所的辦公室裏,我看到了這些獎牌:濱州市五一勞動獎章,濱州市青年崗位技術能手,基層最美職工……還有賜予東郊管理所的省級文明號。哪一塊獎牌不是他們與水相伴,恩澤四方的見證,哪一塊獎牌不是他們愛崗敬業與時俱進的濃縮。

東郊管理所後院內,茄子的臉鼓脹的圓潤紅紫,青色的辣椒帶着自己小小的尖角向下垂着,梨子被包裹在一張薄紙裏,慢慢發育成富足的色澤。谷家管理所內,豆角稚嫩長長的手臂觸及了泥土,青澀的柿子掛滿了枝椏,兩排線條優美的韭菜讓我想據爲己有。尤其在樑首管理所,當我看到開的一臉羞澀的紫薇花時,我又想不顧自己的“作家”身份再次做一個採花大盜……

韓墩乾渠是一條重要的生命線,他們不但保證這條生命線的暢通和健康,還得保證這條生命線周圍環境的和諧和美觀。在經過八百米櫻花長廊時,我感覺那些櫻花開的熙熙攘攘,朝我搖曳着粉紅色的紗裙子,以後我不用再跑八十里外去看櫻花,以此來證明自己沒有錯過春天。忽然想起我爲櫻花寫過的一首詩:每年的五月,當桃花、梨花香消玉殞/櫻花,像被春天精心安排的壓軸戲/在春風的緊鑼密鼓下蹁躚出場/不但迅速暈染了小街的氛圍/提升了小街的名氣/還穿過向西的三條小街/鑽進我的身體/我這具世俗的肉體/怎能抵抗這天外的誘惑……這首詩同樣適用於韓墩乾渠的櫻花長廊。

這躲在鬧市外的櫻花長廊,讓乾渠環境向美麗再邁出一大步。這些櫻花屬於國產的瑰麗櫻花,花開勻稱,花朵飽滿如干渠的浪花。也耐旱耐鹽鹼,安於腳下方寸的泥土,獨自長成一片風景,托起乾渠的季節。

一個細雨的傍晚,我再次驅車前往韓墩乾渠的櫻花長廊,在櫻花長廊和乾渠之間流連忘返。我居住的村子曾在濤聲上飄蕩,黃河的水也曾濺開金黃的苦菜花,水秕子草碧綠的波濤,養育了我的童年,餵養了我最初的心靈。如今,這乾渠的浪花帶走所有水利人的苦澀記憶,讓歌聲在波濤上飄蕩向遠方。

猛擡頭,一隻大鳥在乾渠上空,舒展翅膀,自南向北翱翔,偶爾俯衝到水面,又騰空而起……

一朵櫻花對着我溫柔的笑着。我認出來,那是水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