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經典抒情散文隨筆

父親現在有點膩歪歪的，我上網跟人說話，他就一直站旁邊，我故意不理他一會兒，他纔要走開。父親現在也愛跟我說話，在家裏一會兒看不到我，他就到處找。我看電視既要防着小的，又要防着老的，不小心按到動畫片，小的要看；按到戲曲，老的就來精神了。父親依戀我就像我小時候依戀他一樣，父親這個狀態好久年了，於是我知道父親進入老年狀態也好幾年了，我成長成中堅力量也好幾年了。

我的青春跟我揮手作別，父親的老年跟父親如影隨形了。

父親一直就是個硬漢，二十來歲的時候，那時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田裏得閒的時候，他就去山上石頭雕花，賺點補貼家用。一次雕石頭的石錐頭裂開飛濺出的鐵屑飛進了他右手的動脈管，頓時血流如注。鎮裏的醫生誰也沒法給取出鐵屑，只是做了緊急包紮，止了血。不幾日，父親的手臂就腫起一個雞蛋大小的包，求醫問藥幾個醫院都沒有結果。這時在部隊當軍官的叔叔帶父親去了福州軍區醫院，據說是請了當時最好的外科大夫會診，會診的結果是需要截肢。父親腦子裏晃過家中年幼的'一雙兒女和孱弱的妻子，當天就回了家，拖着一個耀武揚威的包子旁若無事地該幹啥幹啥。我想起三國的大將關羽，神態自若，刮骨療傷，而我那極爲卑微的父親，爲兒女的付出，他早已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何嘗不是一位錚錚鐵骨的將軍？後來一個赤腳醫生說可以幫父親取出，但說不能用麻藥怕父親受不了，他不敢做。父親硬是叫那土醫把鐵屑從體內取出，父親連哼都沒哼一聲。

我從來沒想過父親有一天也會老去，記事以來，父親就一直疾步如風，從來就是把我遠遠地甩在後頭，可沒曾想父親也會衰老。父親現在走路很慢，這兩年父親的關節痛一直在折磨他。經常可見父親用各種的藥膏在搓塗他的膝蓋，跟父親和兒子出門，兒子總在前面蹦蹦跳跳，父親也總是落在我後面，我時不時得拽住兒子等。

父親的膝蓋一直治不好，醫生說這就像部老化的機器，生鏽、損壞是必然的。衰老真是可怕。“老”字，本身就怵目驚心，上面一個土，下面一把匕首直插腰間。那一撇就是個人，一半在地面，還有半截身子埋在土裏了。

每次父親坐着起身時就面露難色，我就一陣地揪心。父親終於步履蹣跚了，更嚴重的那條腿，走起路來竟然有點跛。我知道父親疼得厲害，只是不說。父親來我這有一陣子了，可膝蓋的治療一點沒見效果。他一直嚷着要回去，說我這麼忙卻什麼也幫不上還添亂，他心裏難受。

父親快四十了纔有我，聽姐姐他們說我小時候特來事，小兒病啥都得，父親你一定爲此受了很多罪。而今你也來事了，不是說最小的女兒是貼心的小棉襖嗎？就不能讓我守着你嗎？昨晚想着你要回去，怎麼都睡不着，淚水就像泉涌一樣，怎麼都擦不幹。

今早還在牀上，父親就在門外用乳名喚我，說他要回去了。我只得推說中午纔有車，他才默默走開。接着，他把花園的觀賞植物鋤了，把地翻了又翻，還勾出溝溝壑壑，把巴掌大的地侍弄地跟錦繡江山一樣。我喜歡看父親幹活，當那一聲聲“恰恰恰……”的聲音從花園裏傳出，我就特踏實。父親還是那麼健壯！然而，下午父親的腿就更痛了，關節炎已經在肆意揮灑他的淫威，不容父親輕易舉動了。這幾天父親一次次提着要回去，我一次次拖延，然而我沒能爲父親做丁點兒有實際意義的事。

送父親去車站的時候，一路上我嘰嘰喳喳地跟父親說我所謂的事業，父親不時欣慰似地附和。我們一如既往愉快地履行着我們的分別，離車出站就剩十分鐘了，父親把我給他買車上消遣的巧克力又拿出讓我留着，我說，我經常吃，你拿着。父親說，太甜了，他現在不能吃。推脫着，父親渾濁的眼睛潮紅了，有晶瑩的液體在涌動，我一下震住了，心扎着了，淚水一下子涌出，我逃也似地離開，在車門口站住，遙遙望着父親，父親正埋下頭，在偷偷擦拭淚水。隔着遠遠的，我用力地揮起手，爸爸坐在最後一排的位置上也用力地揮着手，父親一定以爲我不知道他流淚。我想隔着這麼遠父親肯定也看不到我眼裏的液體。

車啓動了，轉身，可以流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