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山月照風來散文

我的腦海中總有一副畫面，畫面中有一隅安靜的淨土，臨着潺潺溪流就是我居住的鄉間小屋。院子不大，卻很乾淨，幾株茉莉嬌嬌欲滴，竹簾外淡淡微風，茉莉的清香沉醉了一日的閒情。夜幕掩映下的村莊，世事安好，萬物褪去浮華，有一種塵埃落盡的靜謐。山影在殘煙中若隱若現，一輪明月，映照如畫的殘幕。月光下的世界潔淨的就像一副色彩單調的水墨畫，我就是那個站在山風中臨溪賞畫的人。

心中的鄉土情結不知從何時起愈演愈烈。我向往陶淵明“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生活，一片竹林，一輪明月，一杯清茶就能夠成爲我生活的全部。我始終堅信，月光下所有的故事，都是溫柔明淨的。皎潔明月似乎能夠洗去時間所有的不平和憤恨，還給我們一個清澈如水的淨土。若是能夠披月品茗，或是倚竹賞月，再拼湊幾句平仄起伏的文字，生活是不是會無止無盡的美好。

曾經聽人說過，喜歡文字的人對皎潔明月情有獨鍾，我信了。王維就有一句詩“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說的就是我心儀已久的情景。這是一輪鄉間的明月，清涼沉寂，將餘輝投向松林。溪泉潺潺，這是靜謐的世界中唯有的一串音符。許是因了“今月曾經照古人”的情結，明月纔會在文人的筆下生生不息。我很早就覺得，遙掛中天的一彎清月，歷經了多少次陰晴圓缺，見證了多少次朝代更替，早已知曉千古人世，看透滄海桑田。

我說不出對月的喜愛源自何時，這種記憶是幼時就有的。小的.時候，兩種情境會讓我兀自發呆。白天，我喜歡坐在院內石登上看流走的雲彩，看天空中曼妙的身姿演變着自己喜愛的圖案。夜晚，我深深地迷戀一輪明月。山月穿過木籬小院，最終停留在燈火依稀的小村上空。小院是靜謐的，偶爾飛過的昆蟲撲哧着翅膀，我望着這些夜空中的精靈，想象這是否是廣寒玉宮中的嫦娥親歷人間。

喜歡明月，許是因爲它能給我一絲明淨。鄉間的月，好像是從遠古走來的一塊美玉，把喧鬧的塵世，變成無暇的淨土。它從唐宋走來，帶着對飲成三人的醉意，也帶着銜山似鉤的婉約。我在平仄起伏的字符中，看透了一輪明月。溫庭筠說“千萬恨，恨極在天涯。山月不知心裏事，水風空落眼前花，搖曳碧雲斜”原來一輪明月，承載着多少人的愛恨情仇。王維又說“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這輪明月似乎有又揮灑不完的飄逸和灑脫。若是喜歡這輪明月，怎會看不出它牽扯出來的前世今生的回憶。

鄉間的明月，不與世間同。小時候，父母每次出山勞作，總免不了披星戴月。每每至此，家中空落落的院子裏總有我等待的身影，幼小脆弱的心靈總會生出無名的恐懼，想起祖父講述的有關神鬼之類的故事總會不寒而慄。可是當我擡頭看見皎潔如水的明月時，心中的恐懼總會消淡很多，因爲祖父說過，自古就是邪不勝正，每個人的身旁總會有一個守護之神，我相信這輪明月就是我身邊的神，廣寒玉宮中的仙子在觀望着我，她能去除一切的邪惡。想到此處，心裏便會悵然了。

小時候牧羊，全憑着清涼的月光，特別是酷熱難耐的夏季。羊兒們有個脾性，它們從來不會在熱浪中食草。每天晨曦，天空中還羣星閃爍，我便揮舞長鞭，趕着飢腸轆轆的羊羣出了圈舍。此時，我便會極度依賴一縷清輝。山路崎嶇，如果沒有月光便會寸步艱難，羊兒們東奔西跑，如此亦會生出些許不便。若是遇見陰雲天氣，我的心中自會忐忑不安，雖然已過晨曦，沒有月光還是會漆黑一片，恐懼和淒冷會讓我感覺度日如年。傍晚出圈，落日已是餘暉嫋嫋，哪日不是在月光下傳唱牧羊人的傳說。如果說漆黑的夜晚是淒冷的冰窖，那一縷月光就是冰窖裏的一絲火焰，對此我深信不疑。

那年我大概是八九歲，還是懵懂年紀，經常會和三五好友在山中探尋夢想中的新鮮事物。隔壁二叔家的兄長，午後相邀，一同去對面山中抓捕野物。母親知我頑劣，執拗不過只好同意，她應允後，二人便攜手離去。

山中野物衆多，我二人起了興致便忘記了歸時，不知已過歸時。山深路險，我倆徜徉在山路徑口，一時竟找不到歸去的路，不禁悵然失色。又有鳥雀驚飛，蟲蟻爬動，如人聊齋幻境一般，恐懼無奈的心情不言自知。明淨如水的月光，透過樹梢，流瀉一地，心中便有些許慰籍。透着月光，找了些許時辰，回到家已是夜深時刻。家中父母焦急萬分，母親更是眼中噙着淚水。看見我悻悻而歸，已忍不住痛罵。

我心裏仍有餘悸，母親看出來，便停止了呵罵，爲我盛上一碗飯食，只是再也不許我私自上山。縱然是滿腹委屈，卻也是自找的禍根。飯後獨坐窗前，擡頭觀望天空那輪清月，想象着廣寒宮裏的故事，只覺得再也不會有如此溫情柔軟的月，亦沒有如此浩瀚無垠的星空。後燒了開水，洗過腳後便昏昏睡去，獨留下那輪清月，繼續着它的傳說。

此後我便時常做夢，夢境中早已化爲一位仙人，獨自守着那輪明月。或是踏露採藥，或是披月品茗，總有一輪清月懸掛碧空。多年後，每次擡頭望見明月，回想起那次經歷，心中便會有難以言表的柔軟。我想，每個人的心中總應該有一輪明月，一次不屑言語的經歷，或是一段風花雪月的故事，總能夠慰籍昔日美好的回憶。

有人說“煙月不知人事改，夜深還照深宮”縱世間經歷瞭如何的變遷，縱然人事無情，但煙月始終有意，它始終夜照深宮，潑灑清輝。憑了一種執着，它無法釋然對塵世的眷戀，不然又怎會有“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的悵嘆。

陰晴圓缺幾度秋，山月依舊照風來。這些年，走過了許多個城市，看過無數個月色，迷戀的依舊是童年時的那一輪山月。肆意暢玩的山溝密林依舊如初，只是踏風賞月的孩童早已褪去稚嫩。但不知，那輪明月是否還會潔淨如洗？

一個人，若是能夠採菊東籬，結廬人境，伴着一輪清月，沐着一縷清風，應當是此生最好的歸宿。那時，我便會執筆鄉野間，書寫一段煙月人事的情懷。山月定會無私，包容一切的歡喜和悲傷，與我在長夜中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