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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上的斑點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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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縷陽光透過鐵欄間的縫隙,斜照在牆壁上。檸檬黃般的光點移動到牆上宣傳標語的第三個字時,我們的心裏又開始雀躍了。屋內是沒有掛鐘的,平常的工作日,電視也不開,我們判斷時間的唯一辦法,就是根據光影的移動。參照經驗,當這個季節的陽光將宣傳語上的第三個字照亮時,就約莫就到了下午的兩點半,按照監管條例的作息規定,這是開風門的時間。

牆上的斑點散文

所謂風門,是阻隔在內室和放風場之間的一道自動鐵門,風門一開,我們就能到與內室相連的一片廳堂般的區域活動,那裏雖也是室內,有高牆鐵網的阻擋,但畢竟空間要開闊的多,十多個人聚在二三十平米的地方,規定時間內可以盥洗,可以飲食,可以遛上一圈兒閒談,這已是相當奢侈的閒暇了。

更何況,因爲勞動材料短缺,這天下午並沒有生產任務,這是難得的休息時間。風門“嘭”地一開,我們幾乎是一涌而出,只留下濃郁的汗味,在狹小的內室揮散。

一陣“嘩嘩”的水聲傳來,循聲望去,一股水流從籠頭注下,明亮四濺。水桶接滿後,清洗工作就開始了。撒清潔粉、溼地、布拖、再洗刷……每一道程序,都有專人完成,十幾個小夥,光着腳丫,在水流聲裏四竄,好事者還發出誇張的勞動號子般的呼喊,偶爾擡頭仰視,被鐵欄阻斷的天空只剩下無雲的一角,藍瑩瑩宛如碎的寶石,而鐵欄之下,圍籠之內,已儼然歡樂如一場盛大節日的派對。

因爲體弱的緣故,我只負責簡單的潑水。地面是凹凸不平的,偶爾還有未磨平的石粒,但這粗糲的地,一經水的溼潤,就變得柔軟許多了。我將手掌靠近溼地,婆娑之下,竟覺得格外涼爽。起身來時,旁邊有人告訴我,室內的牆壁也要潑水清洗哩。

我於是對着牆面沖水。這牆,上半面是白色,下半面是藍色,冷淡而使人沉靜。水在牆上四散,留下道道水跡,水流無意,本是無規則地溼散,我仔細觀察之下,竟發現,宛如有人在運筆揮毫,四面牆上,出現了一幅幅生動的圖畫。看那水跡的暈染,或濃或淡,或疏或淺,如同大片竹林的搖曳,又或者不規則的石角的崢嶸,還有的幾筆,水跡重疊之下,倒有些遠山如黛的意境了。還有留白呢,還有馬一角呢,還有江湖的野渡,浮舟上綽約的人影呢……

我雖讀過幾則畫論,但對於中國畫的創作評鑑,仍是外行,但身處縲紲,倒能將四壁視爲一卷展開的軸圖,臆想一番寥廓的山水意境了。沉浸於此境之中,我竟覺得自己就是那丹青聖手,而一掌一掬間的流水,便是研熟的好墨,滿腔心事,多少塊壘,都付諸於這筆墨的提點頓挫之間了。

直到有人拍肩,我才恍然抽身,驀地一驚處,所置身的,哪裏是荒郊野渡,分明是比那冷寂百倍的.楚囚。

待到風門關上,我們回到室內時,鐵欄處,天空的一角已是漆黑。晝夜開着的四盞大白燈,射出灼熱的光,明晃而刺眼。光聚之下,有人失神地發呆,有人緊縮眉頭,有人長吁也有人微嘆,還有初入此間者,淚水在眼圈裏打眶。而風門外牆壁上的水墨畫呢,此刻,怕是已奇妙地“揮發”了吧?

午夜過後,是照例要輪班值守的,耿耿長燈,夜明不輟,值守的人枯坐發呆,時間久了,眼睛是能流出辛辣的淚水的。但這夜的值班,因爲下午壁間水墨的餘漬仍在心頭髮酵,我倒難得的以欣賞的眼光,重新打量起囹圄中的一切。

一隻蚊子,扭動着肥的身軀,從白熱的燈光處飛來,停在牆上的一點上。認真看去,那是猩紅色的斑點,再細地一察,竟發現,內室的牆壁上,這樣的紅色斑點,正一片一片地密集着。

這些紅色的斑點長短不一,形狀各異,點滴勾連,疏密成片。偶有夜風從壁鑿的洞口處吹來,我忽然覺得,眼前的紅色斑點,幻化成了歐陽修筆下狼藉的殘紅。

滿眼的晚花紅片在飛零,在藍白色的空中劃過一道道傷痕的弧線,堆積着,呻吟着,不知道命運的風,又將把它們掛向何處?而我的,以及這樊籠裏衆人的命運呢,又何嘗不是如落紅般搖墜,迷離,又不知芳蹤?恍惚間,午後牆上的山水綽影,與這夜來壁間的落紅,又交織在一起,心底默唸的,是宋人爛熟的感慨,滿目山河,落花風雨,只是空念遠,只能更傷懷。

第二天,我才聽說,內室牆上的那些紅斑,是紅色塗料的印痕。這裏日常的勞動,是生產一些禮品的包裝,包裝袋上,照例是會塗喜慶的紅底塗料的。生產摺疊好的紙袋,需臨時堆放在牆角揀貨,有時貨物還壘疊得老高,年深日久,就在牆壁上留下了斑痕了。

聽到這個真相,我的心裏有些惘然,終究是自己多情的遐想罷了。但此後分到摺疊紅紙袋的任務時,都會特別注意那猩紅色的色漬,細嗅之下,又哪裏來的花香呢,反是一股略帶刺鼻的味道。

不久之後,我意外地獲得了保釋。走出鐵門時,陽光如瀑布般清亮。我知道,從今往後,我再也不用根據牆上的光陰來推測時間了。一段混沌般的時光結束了。但我竟覺得,眼前的陽光,亮徹得有些不真實。

保釋後的日子裏,我半夜醒來,仍會想起那間屋子的牆上,大大小小的斑點,想起清水潑染的山水畫。它們總是固執地提醒着我,一切如夢,又非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