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故園驚夢

滇山險、蜀水長，千山阻，萬水隔。思也悽悽，念也悽悽，翻山越嶺又一程；雨未央，風依舊，把酒歡、言過往。風也蕭蕭，雨也蕭蕭，廋盡燈花又一宵；曲未終，人已散，歡顏短、離愁長。聚也依依，散也依依，別時路上又一亭。

－－題記

（一）

那一刻，冬夜宵寒，雲沉霜冷，不敢輕啓那份令心生痛的思緒，那是一份深藏骨髓的酸楚。靜立窗前，遙向故園，掬一捧沾溼了思念的夜色，想把故園清晰地描摹一成幅完整的畫卷珍藏於心。一筆一筆勾勒、一筆一筆描摹，故園漸漸清晰明朗。故鄉，一個與世無爭恬靜安祥的小山村，一個被巴山蜀水溫潤了上千年的小山村，她存在了多少年，承載了多少故事，歷經了多少滄桑，已無從知曉。故鄉的歷史不在唐詩宋詞裏、不在歷史典籍裏、也不在興盛繁華里。故鄉的歷史在村後墳場一塊塊斑駁的墓碑裏、在長者們一個個口口相傳的故事裏、在一本本發黃的家譜裏、在那一句句特有的鄉音裏、在那方水土裏長大的人的心裏。唐時的風、宋時的雨、秦時的明月、明清的江山在她眼中都如過眼雲煙，不留蹤跡。她只活在故鄉人生生不息眷戀裏。古老的村莊、亙古的山河、綿長的歲月、曲折的小徑、肥沃的田野、潺潺的小溪、參天的古樹、幽森的修竹、低矮的房舍、熟悉的面容、濃烈的.鄉情都銘刻在每一個曾經離開那裏又回到那裏的人的心裏。“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回家，即刻起程！”那一刻，一聲聲吶喊從每個人胸膛迸發而出。每一次奮不顧身的迴歸都因故鄉就在那裏、故園就在那裏、家就在那裏、親人就在那裏。那一刻，故鄉手中的放飛的線鋪就了地圖上成千上萬條回家的路。一場震撼人心的遷徙如期上演，人潮人海，風餐露宿，風雨兼程，悲壯而又充滿溫情的畫面在每條回家路上延伸。隨同萬千遷徙回鄉大軍，我擠上了回家探親的路，足下的車輪從南到北在地圖上碾過一道1097公里長長的印記。“快了、近了，翻過那道嶺，越過那道坡，轉過那道彎就到了”在兒子不停的追問下，我如是說。在紛雜的心緒中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園。在親人眼裏，我是回家省親的遊子。在故人眼裏，我是回鄉探親的異鄉人。此身做了孤雁，浪跡天涯，從未懼怕風雨。那一刻，近村了，卻情怯於這血濃於水的鄉情。

（二）

那一夜，故鄉，天遂人願，久雨放晴，蒼穹之上，月色朦朧，星光點點。月華之下，樹影婆娑，燭光搖曳，老屋內爐火正旺，竈臺上溫酒彌香，年夜飯滿桌飄香。家的味道瀰漫着整個老屋，笑意和喜悅寫滿在每個親人的臉上。舉杯，用感恩的心慶祝久別的重逢。那一夜，在歲月萬般蹂躪之下的心境也變得柔情滿懷，纖塵不染。不是所有的堅強都固若磐石，在故園、在老屋、在親人面前，卸下厚重的面具，傾泄濃濃的離愁。在醉眼迷離中，看着母親慈祥的笑意，心中盛滿一灣柔情，象個孩童一樣靜靜地端坐在父母的膝前，聆聽來自故園的舊事，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人一物，漸行漸近。曾經，故鄉的一切居住在我的詩文裏，無論我怎麼描述總也豐滿不了我的想象，無論我怎麼措詞總也不能準確表述內心對故園的定位。而今，故鄉呈現在我腦海中的輪廓是如此地生動而又清晰。那一年，飛馳的列車穿過故鄉古老的田野向南而去，帶走了村裏年青人所有的淘金夢；那一年，通村的公路連聯通到了家家戶戶房前屋後，帶回了村裏所有的汽車、摩托車和一應俱全的家用電器；那一年，隔壁的二狗在村內辦起了第一家規模化養殖場，成了村裏的致富能人；那一年，張二娃的兩個雙胞胎兒子兩雙考上了名牌大學，成了全村人的驕傲；那一年，村內有多少人家在城裏買了新房，舉家遷進了縣城居住……。在兩位老人繪聲繪色的訴說下驚醒了我的故園舊夢，那曾經千百迴夢中的故園不再是飢寒交迫，不再是千瘡百孔，不再是破敗不堪。我曾經以爲那樣的景緻將伴隨故鄉直到永遠永遠。我尤如大夢初醒，多年闊別的故園已經完全顛覆了我記憶深處的印象。那個曾經貧窮落後的村莊正在逐漸蛻變，開始與理想中的美麗鄉村接軌。子夜，零點的鐘聲還未敲響，除夕的鞭炮聲已經打破了整個山村的寧靜，移步庭前，轟轟的炮聲把整個山村的夜空全照亮了，故鄉的夜空變成了煙花的海洋，一朵朵、一簇簇、一片片在空中肆意綻放，把故園的年夜妝扮得五彩斑斕。年邁的父母波瀾驚不地觀望着，時不時在煙花爆響間隙說上一句：“今年的煙花沒有去年二狗家放的漂亮”。反倒是久居鬧市的兒子，驚奇地仰望着夜空，發出陣陣驚歎聲。我默默地佇立在老屋的庭院前，用心聆聽來自故鄉訴說，那是一種歡悅的傾訴。

（三）

那一天，霧鎖故園，霜重色濃，寒鴉悲鳴，風動枯竹，滿園清廋，水猶茫，人離散，一段新愁又滿懷。相聚的歡聲笑語還在庭院上空縈繞，老屋上空的炊煙還未散盡，滿載着年貨的車輪已在親人的心裏碾過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傷痕。轉過那道彎、越過那道坡、翻過那道嶺，故園在身後漸行漸遠。驚回首，密林中的老屋孤獨而又倔強地站在山坳裏，兒時踏過千百遍的小路依舊青草萋萋，少年時戲水時的小河依舊清流淙淙。那裏，一切都沒改變，一切都在改變，只是這一切在我的眼中不再像兒時那樣寬廣。別了，我的故鄉；別了，我的故園；別了，我的老屋；別了，我兒時所有的回憶。故鄉，曾經我用十七個春夏秋冬積攢所有力量義無反顧地掙脫了你的懷抱，而今，我卻要用一生的回憶來懷想你留給我的所有溫情記憶。“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故鄉，我的故園，與你每一次的相逢，都鐫刻在我的生命中，那絲絲縷縷的溫情亦早已讓我無悔今生與你在塵世相遇。我願在於詩的歲月裏，三尺清案、一箋紙硯，寫盡你所有的芳華和不老的容顏。執意送行的雙親始終把頭轉向窗外，看寒風飛揚着父母滿頭的銀髮，我不敢正視那雙無助的眼神。一路沉默的漢闕路上一座座厚重斑駁的漢闕亭見證了一場艱難的別離。那聲再見最終也未能說出口。那一天，沒有人懂我骨子裏的傷悲，沒有人懂我生命中的無奈，沒有人懂我愛恨不能的酸楚，沒有人懂我堆積如山的歉疚。相聚歡，離愁長，生有崖而思無盡。今日債、賒幾行，此去經年，縱使山水迢迢，天涯也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