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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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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從未走出過大山的那些日子裏,我每天在無數次的面對着黑夜將盡,白夜將來的日子。大自然在不厭其煩地完成着晝夜交替的使命。我在這種交替中一天天地在衰老,在死亡着無數個生命細胞的每一天,我在看着太陽從西方那座黃土堆壘起來的山頭決然地落下,那死去的模樣顯現着悲壯的輝煌。

落日散文隨筆

那時,我竟然有無盡的悲傷。悲傷吞噬着天空裏殘存着的血陽以及快要消失的光。最後,那血陽及其餘光淹沒在無窮無盡的遠方的深山裏,勾勒出了那麼一條延綿不盡的線,鍍着金色的顏料的絲線,能織成星空下最美麗的綢緞,那是落日的饋贈,也是夕陽最後的遺物。

我想,那西方定然居住着美麗的神。她身處西方碧海瑤宮,有神域無疆,瓊樓萬丈;她自然有着洛神一般的容貌,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她身着霓裳華彩,衣袂飄飄;她曾引得穆王西行,震地八百餘里,不思故鄉;原是這樣一位美麗的神,才能讓世間充滿溫暖的金烏赤子,每日西沉落去,應是見神不俗,每日要去拜訪一番,才能一了這辭去十二時辰的相思之苦。

詩人啊,總是豔羨那,與遠去的西方、或者凋謝了的夕陽,和染滿白霜的山崗。他看着站在白霜裏的姑娘,她必將也是盛開的天芒;她不是那位高高在上無限尊榮的神,他卻能爲此化成了穆王駕下車轍上的鉚。

一生在無限循環中竭力向前,卻始終接近不了明亮的眸,輕盈的裙,還有白髮化作的流星,淚作成的銀河。

這從遠古一路而來的,歷經了千年西沉東起的長夢呵……

今日夢醒,我朝西方望去,原來只是太陽要從西邊落下,黑夜即將降臨而已了。只是這夕陽,能給我帶來漫長的思緒,思緒太長,就會成絲成線,從腦袋裏滑出,在北方的天空下打個結,再一路西去,穿過冰封的雪原,最後被蒼鷹鵰啄,盤絲成扣,作成記憶的窩,長懸在山巔之上,不小心保護,記憶就要被狂風捲起,摔打着滾向暗河,最後被冷凍在冰層裏,再也不見天日了。

這記憶的窩,很重要。

雖然在不長的生命中,我選擇刻意忘記很多的故事,不至於讓自己每日每日的耷拉着一張苦大仇深的臉,別人看見鬱悶,自己也感噁心。但終究有些忘不掉的片段,它們很活躍地擊打着我的腦細胞,讓我很勤奮地回憶着一次又一次,不管我願不願意,它們就是復刻在大腦的骨碑上,再鋒利的刀子也別想刮下來。這負隅頑抗着的偶爾的記憶,有關落日,有關夕陽。

四年前,我還是大二的小孩;四年後,才覺得光陰似箭是一句至理名言。以前對白駒過隙還嗤之以鼻,現在它卻能狠狠地給我一巴掌我還覺得又悔恨又可惜……就這麼空洞地長大了。那時的記憶卻很頑強地跟着我走到了現在。

大二的暑假,我去了遙遠的西北國界處的一個兵團,掙我下一學期的學費。跟我相仿年齡的還有一個小夥子,一個小姑娘,他們已經在這裏工作數月,住在一個多人宿舍裏,我住在經理家裏,因爲親戚跟經理打了招呼,讓多照顧一下我。那真是一個山清水秀的臥龍寶地,有空曠悠遠的石山,墨綠成蔭的樹林,清冽見底的流水,遠方還有遠古廢棄的石房子,而上空總有迅速成片的`疾雨,自然便有了雨後天晴的彩虹,如果不做苦力,這真的是一方天堂,人間仙境。

當然,我要說的是那裏的落日,這番情景是我始料不及的誇張。早起六點到了晚上六點,我一直在果園裏勞作,那些誘人的果實再也給不了我任何誘惑,只想將這些東西儘快地從樹上採下送進初加工坊裏蹂躪成漿然後送出去。太陽不落,我們不能出果園,還得繼續揹着揹簍勞作。下午六點時,我看着還高高掛在天上的太陽,已經嚴重懷疑我是不是還在地球上了。

或者,是地球停止了轉動?印象裏,六點的太陽,即便不落,也是餘溫快要散盡,漸漸向着天地相接的遠方靠攏,快要西沉的。然而,當我仰頭看這輪太陽,無論如何也跟落日沒有任何關係,它驕傲地懸在半空,不怒自威的神態讓我的臉龐倍感灼熱,似乎它能看透我的心思,覺得我這個人太想偷懶一心等着它落下山頭我就可以收工,它便偏不遂我願的倔強,討人嫌也要掛在上空,無論如何也死撐着不掉下去。

假如我有根棍子,我想一棍子把它敲暈讓它掉下山去……我開始迷茫,開始胡思亂想,揹着揹簍在園子裏亂晃,不時地擡頭望一望太陽,我執着地望,它執着的不落。假想中的拉鋸戰這麼就開始了,我已經很累,還要留出力氣跟太陽戰鬥,我感覺自己偉大極了,一副神情自若的態度定眼盯着不落的太陽。

“這麼早你就不摘了呀?”在相鄰行道里的那個小夥子見我一直盯着天空看,忍不住問我一句。他背了滿滿一簍的黑加侖要去卸貨。

我當然不能說我在和太陽做無聲的鬥爭呢,也許他會覺得我是個腦筋缺根弦的傻子。“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裝作很輕鬆的語氣,然後繼續看着天空,我覺得自己心虛。

“你們大學生真好。”小夥子丟下讓我摸不着頭腦的話,半彎着腰踉踉蹌蹌地走向了地頭的卡車。

他是在諷刺我嗎?覺得我偷懶還說自己任務完成了(當時是按天結算工錢,並不是按量)爲自己狡辯。仔細看看那個小夥子,臉上完全沒有蓬勃的朝氣,佝僂着瘦瘦的背像箇中年大叔一樣滄桑,應該是很早就開始在社會裏上學,社會給他上的課,應該比學校裏豐富和殘酷得多了。

等他回來,我乾脆坐在了埂上雲淡風輕地看着太陽,心裏卻莫名其妙地有些發慌。看着那種已經快要八點太陽卻依舊不落的天氣,我的狀態的確是在偷懶。臉上很燒心卻佔據着莫名的優越感促使我繼續和太陽熬下去。

“這裏的太陽要等晚上十點纔會落下去的。”小夥子隨口來了一句。我非常驚訝地望着他,彷彿從來沒有見過他,然後再茫然地看一眼太陽,怔怔地,感覺自己幻聽了。

十點……在老家的話,已經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好久了,有一瞬間我就明白,時差真的跟我開了太大的玩笑,我如何熬到十點,看這遲來的落日呢?見小夥子在不遠處繼續摘着果子,我喊他:“可以休息會啦,你都超額完成任務了!”

“我跟你不一樣,我是個打工的人,靠幹活掙錢養家,你是大學生,來體驗生活的,不用養家。”他說得很誠懇,絲毫聽不出揶揄的語氣。我便心裏開始彆扭,我跟小夥子有什麼不同呢?我就心安理得地在這坐着欣賞落日的景觀了,真的以爲自己來體驗生活了……這種虛榮的代入感硬生生被小夥子真心羨慕的話語抽在臉上,好疼。只能勉強地站起來,繼續用腿磕着揹簍,繼續讓果子骨肉分離。

終於,我能看見的太陽,被天邊的雲霧包裹,變成了血一般的紅色,連同西方的整個天空彷彿被紅色染料潑了上去,鏡子一般地折射出赤色的光芒。巍峨的山峯,終於要張開博大的胸懷,來接納這位久久不歸的孩子。

紅色漸漸被銀灰遮蓋,火紅的雲也將變爲黑暗,落日像極了怒盛下的繁花,給了大地一瞬間的繁華錦繡,山河雄奇逶迤;一瞬間,一切歸於黑白之中,歸於寂靜之下;蒼老的大山無數次接納着遠去的孩子沉入懷抱,有火的熱情,有夜的冰寒,悠遠的民歌裏,可曾唱過什麼不滿的長音冷調?

小夥子告訴我,他和小姑娘快要離開,這裏的活就要幹完了,他倆不知道下一個工作會在哪裏。他羨慕我的人生軌跡像那太陽,畢業,上班;而他和小小的妻子卻像亂飛的星星,不知要向何方,不小心闖進大氣層,還要粉身碎骨換來一點火光給清閒的情侶們一個願望。

如果我可以許願,我希望他們能一直追隨着太陽,當太陽從西方決然地落下,那死去的模樣雖然透露着悲壯。但同時,也孕育着重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