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若不淡,風若不輕散文

一、楊柳青青何枝依

當遠處的山峯，騰起霧氣，我會不會多看一眼，就隨霧而去？我總是這樣，太容易迷戀沉醉，連什麼時候丟了自己，都全然未知。曾經的我每走一步，都在探尋，關於這個世間，關於那樣一些人，以這種方式成長，艱辛而滿是傷痕。而今，我竟淡成了這般模樣，沒有熱情，看不出故事，也沒有了期待。如果沒有人喚起，便同睡蓮般飄於平靜的水面，靈魂再也無法甦醒，彷彿眼之所及就已預見關於之後的一切命運以及最終歸宿。

可我知道，我並不害怕再次沉睡，我害怕的是，關於你的後來，該以怎樣的方式感知。我不願再過多參與到別人的生命裏，不想在一次次抽離中愈發麻痹，我最喜歡淡然的笑看着，只是過客，不帶走任何人的悲喜。以前我會害怕被人遺忘，害怕沒有牽掛，於是總覺得自己多用些力氣，就能在別人心裏，有着一個不可動搖的位置。而今我會害怕被人銘記，害怕過多想念，沒有方向的我，一旦飄遠，回不來便成了一種遺憾，我總是不希望給人留下遺憾。

你也許不會喜歡我的這種狀態，你時常教我要活潑些、熱情些、樂觀些，我學的不好，仍有所保留，爲此常覺得歉疚。我一直會疑惑，你希望看到的，是本來的我，還是在你的調教中，應你期許的一個模子。雖然疑惑，卻不在意，能一如期許，於雙方都是幸事。

曾經我看你，的確是在神壇，寂寞的神壇，蔓延着無盡的悲傷，你獨居其上，有別人遙望不到的風景，也有別人無法體驗的冷清。那些年，你將神壇上方亮起光暈，環繞在你周身，也照到一些人。那些人發現你，看清你，想了解你，到寫起你，一路涉足，好像無限臨近。我不知道你是怎樣看她們，我只知道，你揮灑起筆墨，留下了獨一無二也是你最擅長的表達。我曾一路仰望，一路旁觀，聽你講一些人事，聽聞你路過的風景，很是嚮往，直到有天自己有所經歷，才感知，你說起這些時，並不輕鬆。

可是生活便是最底端的人情世故油鹽醬醋，你適時扯下滿紙華麗，走下神壇，讓每個人都能看見你，實實在在的欣賞你，接近你，這種鮮活與豐滿，即使丟開文字，你還是你，且聲色盎然。而我既不在高端，也不願落入塵埃，任何一處，隨之漂流。

你說，浮萍無果，楊柳有根。可要根植於何處，方能不再飄零？

二、許你一把桃花扇

桃花有島，古墓有屋。絕跡無煙，卿本闌珊。這是一直以來的嚮往，和你說笑幻想，等到某日，我們都看淡紅塵，便尋處桃花島，相守終老。你煮飯，我添柴；你撫琴，我唱曲，自在而安詳。古墓，若有良人，亦覺得是世外桃源，捨棄外界的繽紛多彩，兩個人也是天堂。在這些絕跡處，少了人間煙火，也會漸感不似人間。也許最終，我本悽楚，以爲博得了一場絢爛繁華，終也這般無聲凋零。

尋不到良人，便和知人作伴。人總是喜歡打破之前的幻想，卻在轉身處，投入至下一個幻想。而這之後，我開始幻想能尋得一柄桃花扇，扇面是桃花，扇下是紅顏，持扇人，便是一生的良人。

我預想過很多持扇人的模樣，最吻合的氣質，無疑是你。父親曾能吹簫，我試着吹出聲響，多是徒勞，於是拿出把小扇子，也學學古人的氣質。那時便想，溫文爾雅，吹簫舞扇，最富魅力的樣子，該是如此吧。

終還是在一些年華的轉角處，不斷刪去過往的痕跡，明明在同樣的位置看到過的存在，卻不知何時隱藏消失，那種遺漏的錯覺，生出疼痛，多想尋得一抹跡象，看清你當時的模樣。看不清便只有想象，你有感而入了我的夢，摺扇輕搖，長衫翩翩，只是卻沒了容顏。夢醒方知，恍如隔世。

你說，不論你在哪裏，都要勇敢地往前走，彼此的記憶，會在輕風裏，春風一度，便知惦念。我固執等待你會回來，在時光的風聲中，用力搖扇，想聽耳語，就像是隔着很遠的長河傳來，顛簸至此，已無半句，只留嘆息。

你可曾記得我說，許你一把桃花扇，化作旋翼尾槳，直升雲霄，與天長地久。

三、望斷心路塵歸土

你有沒有試過，在一條長長的高速上，不斷變換着通道，兩邊是綿延起伏的山羣，車裏放着你喜歡的音樂，從黃昏兜到日落，人生的路好像不斷在眼前延展。沒有固定的方向，不時有路標的指引，你可以不經意間迷失，當你想清醒了，下下個路標，就能慢慢帶你回到熟悉的地方。思緒幾近放空，半生所涉，全都化作塵埃，細小得經不起回憶。那段生命，鋪展在路上，當車輪碾過，最後留下什麼，清晰無比。

我曾走彎了路，或許路本不彎，只是心跌進死角，不肯再往前走。那些年，你一直是在的，曾看我走過一段，漸漸失了見證者的身姿，我跌跌撞撞，內心所剩的執着與熱情，幾近全無。最後用一副淡然模樣，平靜地讓心潛入深潭，再不願驚起任何波瀾。我不知道，那是成熟，還是絕望，是看清，還是迷失，心無所繫的日子，其實很可怕。

以前，我以爲你是沒有溫度的，內心寂苦，冰涼無聲。於人，卻保持應有的風度，施以玫瑰，讓人的心底，綻放出希望。那些，到底是和千萬人一樣，只是爲心有夢想的孩子，引了一段看似光明的路。而感受到溫暖的我們，緊握於手，捧着前行，最後不是找到了應有的方向，就是中途退場。我也曾停滯，既是看不到你還有多遠，也是以爲自己找到了依靠。我擅自變了通道，儘管沿途人煙絕跡，山峯險峻，也以爲前方的日落，是心底的日出。當你再次出現，竟像故意不看路標，倔強地向前，卻離你更遠。

若一直深陷迷林，也會暈頭窒息，想要找尋出口。急需安慰與光亮的時候，想起了經年裏那段晦澀的日子，你告訴我要堅強，壓住心中的傷，我只知道，你成了當時的我，精神裏唯一的出口，我跟着你，就能重見光明。於是從死角里，慢慢睜眼、探頭，卻不知道，那段時日，你在遠方，又有着怎樣的隱忍和承受。

心路開啓，往事塵埃，盡歸於土。歲月的車轍，連痕跡都不會留下。我知道，殊途亦同歸，我只是想，用餘生換一步同行，不再錯過。

四、曾嚮往的旅途

以前我以爲，人生便是行進在路上的，絕大部分的人停格成了單一狀態。家庭與婚姻是最普遍的停格，爲此耗去大半生，到生命枯竭，都來不及準備與回望。

於是有關於未來的設想，我規劃了十年的奔波行進，一直在路上，寫下心中還有的夢。再十年，開始停下，經營一家獨具風格的店，閒時的一盞茶一本書便是最美的樣子，沒有伴侶，只有願意一起消磨的知人。若能力足夠，領養或供給一些有天賦的孩子，看人成長，開始寫回憶錄。要還有十年，便在大大的院子裏，坐在傘一樣的樹下，陽光斜照斑駁，我穿針引線，或誦經敲祈，慢慢變成風燭中的老婆子。腿腳還伶俐的話，會去一趟西藏，年輕時候留下的情結，在向死而生的路途，完成最平靜的歸依。

我曾問過你，對西藏有無嚮往，你說沒有，你寧願在西海固一樣厚實廣袤的黃土地上圓滿心底的夢。是的，最親近的黃土地，在《平凡的世界》裏，我曾滿獲感動與心安。我已記不清什麼時候對西藏有了情結，是在看《大地之燈》的時候，還是聽那個藏娃描述起他的家鄉？那時覺得，走了一遭那樣的地方，所以那個差不多年紀的女子能寫出更加深厚的文字，出生在那裏的人即使漂泊多久仍最思故鄉的藍天。那裏的信仰，是別處無法企及的強大。於是告訴自己，一定要親自去感受，最好是旅途的第一站。

現在，更看清了自己所需，那絲情結，有日益淡化的跡象。若非去，也是旅途的最後一站。我不知道這是否是退縮，我只是不願在淡漠之上更加蒼老，前路漫漫，支撐着的.該是一顆年輕活躍的心。就像，人沒經歷過死亡，永遠不會真的害怕或從容。人沒經歷過艱辛，永遠不會真的享受或絕望。人沒經歷過心死，也永遠不會真的渴望或淡漠。

很多時候，你看別人的故事，別人的路途，很嚮往，以爲自己可以無限抵達，獲至相同心境，但其實，你完全不夠擔當與支撐。而如若真的抵達了那般，亦是抵達了人世的最後一站，下一場奔赴，不是天堂便是地獄。那些經歷了這些而繼續活下來並安然寫書的人，其實還有更多放不下，會去追求文字的境界與作爲寫者的姿態，藉由這種旅途的經歷，抵達更爲輝煌的境地。與文字無關的人，經歷一場，才更知道什麼是生活，什麼是人生，那不是死心，而是讓心更復燃，更強韌，所以纔會無畏而淡漠地走下去。我之所以希望它是最後一站，是希望那是一場天地相連，生死相連的萬宗歸一、萬籟俱寂，生命從此清靜了，人生從此無憾了。

有人追求的是更淡漠更無畏，從那樣的旅途獲取人生的力量與故事，我開始追求更清澈更離塵，從那裏釋放一生的得失，與它同化歸一。原來很多時候，角度變了，選擇的路也就變了。

這些這些，皆不過是曾經的嚮往，那顆不安定的心，總想在旅途顛簸充塞，從缺到滿。可滿也會裂，還固執的以爲那會是人生的另一種詮釋，走了與別人不一樣的路。但你的靠近，開始讓我發現停格的美，曾想避開的一切瑣碎，亦開始有面對的勇氣和信心。

我才知道，嚮往的旅途，與真正要走的路，往往一念之差。

五、你若離去，後會無期

我其實很喜歡懷念，當思念變成懷念，當擁有變成懷念，當平淡變成懷念，我想我會在我的懷念裏，被圈禁至死。

你知道的，我很不會向前看，熱情不足，自傷成性。你曾說，你若離去，後會無期，我爲此深信不疑，並開始懷念關於認識你以來的點點滴滴。這樣的字眼，真是決絕，就像你一轉身，我就不可能再看到你的表情，看着背影越來越遠，沒有一絲挽留的可能。我永遠學不會這樣的決絕，我只能讓自己越發淡然，可以從容的應對悲喜別離，然而這卻是一種更深的流連，真正淡至隱，那麼在任何人的生命裏，都不會再有痕跡。

我亦想過消失，徹底的那種，一個人在一個時空，懷念一生。我總會在這樣的時刻，不經意溼了雙眸，爲什麼我可以這樣懷念，而懷念中的人事，再不會重現。那麼你呢，記得的那樣多，要忘記該多難，還有放下。看你曾經的文字，我就知道，一旦深入過你心裏的人事，任何細小的影跡，都會如生根般難以拔除。我不知道你是怎樣走過來的，怎樣說服自己真正放下的，我總會在你笑着的時候，淡然說着某些的時候，覺得心酸，想替你哭。沙石滲入澄清的水，你一口喝下，在歲月的淘洗中，流經咽喉處過濾，那種割破喉管真正流進去的，是血水，也是曾經。

年華打在身上，分明瞭棱角，又漸趨了圓滑。我不知道你回首時的心情，我只覺得，那些被定格在相片裏的人事，便是離去，再無期會。

我的夢境裏，常是老家的場景，清醒的我從不知道記憶中故鄉的每條小道，每個相識的人，可以在夢裏反反覆覆，如此清晰刻骨。一如你每個小小的言語，我以爲從容聽了去，可在夢裏，卻被放大，有了情節，非直面不知深刻。是的，我大半的日子便在回憶與夢境中耗去，剩下的小半，全讓淡漠去應對。我多怕再有人離去，那樣，我的記憶又添了重量，懷念亦添了時長，而我，又該怎樣向前。而你若離去，後會無期，必是一生的遙相思憶。

所以，可不可以，讓所有留下，相會長期。

六、雲若不淡，風若不輕

年少的我，十分渴望飛翔，並在心中許下自由的宏願。於是我可以對人說起我的追求，我的堅持，我必定不會妥協的執着。而今，我卻沒有了堅持，如被折斷的羽翼，墜入塵泥，等待塵埃落定。

回首時忽然發覺，那樣的自己，最終會遺失所有人。人爲什麼要走遠，才能找到歸屬？而又爲什麼一定要給他人一個更蒼老更疲憊的自己？近處實在的人事，用心感知，即使平凡，也溫馨美好。一絲執念，妥協的是自己，成全的是執念以外所有的美麗。

等待，是一生最初的蒼老。的確，我感覺自己已經很老了，每次，等來的結果，好像都那樣殘忍，打破之前所有的希冀幻想，留下無垠的空。其實，不是經不起等待，只是，最美的時光，盡付等待，一生該留下多少遺憾。而等待的日子裏，我能回憶起關於你的，竟都是曾經漸趨模糊的印象，那些其實可以擁有更多經歷和記憶的時光，消磨在日復一日的等待裏，多麼奢侈而荒廢的。

都說等到一切雲淡風輕，便能塵埃落定，可雲飄忽無常，厚薄不定，與風沾染，才知濃淡；而風喜怒難猜，疾緩待發，同雲變幻，瞬間輕重。你說，雲若不淡，風若不輕，如何將過往沉澱，安然度去餘生。

最終在飄搖的心事裏，懂得所有歷久常新的感情，皆是在歲月的糖漿中熬出來的。等待，是必須的文火。

我是在等待，而你在等待着誰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