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糾結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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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安邂逅一個多年不見的大學同學,擦肩而過的瞬間,他盯了一下我,我看了一下他,忽然間記憶找回,原來是故人,而且大學時是相當不錯的朋友。一別二十來年,都是因爲部隊的特殊性,他進了山,我去了溝,一個在河南,一個在青海,通訊的不暢,造成了再見即不見,一別似永訣。如若是現在,別說都在一個國土,即便分居於地球兩端,誰又能弄丟了誰。

糾結的散文

朋友姓姜,陝西渭南人,一個淳樸厚道的老陝。姜從部隊轉業後在西安謀了一份工作,雖然工資不高,但加上每月國家發給的自主擇業費,也還算過得去。姜回到地方後,平生第一次以成年人的身份和社會來了個親密接觸,這一接觸不當緊,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貧富的懸殊,窮人和富人生活的天壤之別讓姜的心靈受到了強烈震撼。也正是基於這種發現,讓本就善良的姜義無返顧地走上了愛心之路。

我遇見姜的時候,他正在忙於採購棉衣,準備第二天送到商洛某縣的一個小山村去。我當時並沒想到我會與他同行,因爲第二天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辦。等到了晚上,我躺在牀上回味大學時代的生活時,又想起了姜和他正在辦的事,我突然覺得這件事其實很重要,對姜來說如此,對貧困的村民亦如此,對我更應如此。我所要辦的事情無所謂早晚,不過是生意上的事,掙錢多少而已,但體驗一次奉獻愛心的感動卻難得一遇,何況我又是經由異鄉的“過路客”,能把感動留在生命旅程中的每一個地方,實在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姜的愛心行動是單打獨鬥式的隨機行爲,以志願者的名義實施,採取的戰術是打一槍換個地方,既避免了“好事者”抖露於媒體,借宣揚他人之名實則謀個人之利,又確保了自己的慈善之路在靜悄悄中暢行無阻。這和我常見於媒體的慈善行動判若鴻溝,迥然有別。所以,當姜自己開着旅行車拉上我和棉衣,無聲無息地離開西安古城的時候,我着實吃了一驚。

姜是那種不善表達的人,和他在一起,你如果不先開口,絕對是永遠的寧靜。巧合的是,我也是那種不擅於沒話找話的人,更不願把所有的想法都訴諸於語言,我喜歡的境界是心有靈犀,一舉一動,一言一語,心照不宣,彼此會意。我和姜並沒有如此默契的基礎,上學時沒有,這麼多年杳無音信就更沒有。他只是保持了他的習慣,而我雖對他的善舉充滿了疑惑,但因爲在路上,在一次善行仍在進行中的時候,我不便提出質疑。

姜很熟練地把車開到了這個小村莊,當時已是下午兩點多,之後我們費盡周折見到了小村的最高官一村之長。還真別說,“別拿村長不當幹部”還真有它的現實真人版,村長在短暫的客氣之後,一侍弄明白我們的來意,臉色馬上晴轉多雲,一副不屑一顧的神態,欲據我們於千里之外。姜此時業務的老練盡顯無疑,陪着笑臉把村長恭維了幾句,說這個村這幾年發展很快,變化很大,家家戶戶的生活都有了顯著提高,按說根本不需要這些微不足道的幫助,誰家還能缺了過冬的棉衣?不過這棉衣本就不是專門給你們村買的,是給別的地方送完後剩下的,這不回來的時候剛好路過你們村,還請村長告知一下都有誰家需要,我們好挨家挨戶送去。村長伸頭看了看車上,見確實只有我們兩個人,才轉身往屋裏走,邊走邊說:“進屋裏說。”

其實姜在決定送棉衣之前已經到這個村裏來過一趟,一是摸摸路,二是大概瞭解一下聽到的情況是否屬實。姜是從一個水電工口裏得知這個村有很多窮困戶的,那天家裏的電路出了問題,姜看着樓下電梯旁張貼的小廣告打了電話,水電工來了之後姜和他拉呱了幾句,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姜瞭解這個情況後,很快進行了實地考察,遂做出了這個決定。

等我們一家一戶發完棉衣,已是晚上七點多鐘,按照姜的意思我們住在了一個老人家裏。老人有四個孩子,最小的孩子也已經四十多歲,都早已成家,一個住在鎮裏,兩個在外打工,只有大孩子還住在村裏,大孩子的一兒一女都在城市打工,媳婦在三十里外的山區小學當老師,只有節假日纔回家裏住,所以大孩子和老人一樣,一人守着一個空殼的家。將近八十來歲的老人知道我們要在他這裏過夜之後,很是高興和激動,急急忙忙拿來盆和柴,在一陣濃煙滾滾之後,木材成了炭,一盆炭火就端到了我們面前。然後老人又打開老式的木櫃,取出兩牀乾淨被子和一個嶄新的'牀單,要幫我們鋪牀。姜看到這種情況後,馬上阻止了老人,並連拉帶拽地把老人弄到了炭火旁。安靜下來後我們開始和老人諞閒話,陝南人方言重,我基本上如聽天書,姜是渭南人,和商洛算是鄰居,兩個鄉黨的口音差別不大,談得很是投機。我聽了幾句後見確實一字不懂,也就失了興趣,索性到車上拿來饅頭,自顧自地在炭火上烤了起來。老人見我們還沒吃飯,非要去熬點玉米糝湯,我們死活不讓,最後老人還是給我們涼拌了一個紅蘿蔔絲。吃着焦乎乎的饅頭夾菜,喝着自帶的礦泉水,聽着地道的陝西話,享受着山村的靜謐安詳,實在是一種另味的感受。

老人說這個村子有將近一半的家戶還處在貧困線上,地少,又沒有礦產資源,年輕人還可以出外打工,有孩子的人家就沒那麼方便。再說了,年齡大的人沒有一技之長,出去也只能靠出苦力掙點養命錢,可城市又哪有那麼多的苦力活?

老人說原來好像也聽說有好心人給村裏捐過款,但到頭來什麼也沒見着,不知道究竟有沒有這回事。

…………

和衣躺在牀上,還是能明顯地感覺到刺骨的清冷,也許山民們生來就習慣了,對於整天呆在暖氣融融氛圍裏的城市人,沒有一定的忍耐力,恐怕早就揚長而去。

我知道姜要留宿一晚的意思,他是想弄清楚貧困的山民究竟需要些什麼,儘管有很多東西他幫不上忙,但總能爲今後的善舉指點迷津。

姜輕聲細語地給我講着他和老人的對話內容,因爲困,也因爲冷,說着說着,我們都沒了聲音。

早晨六點多的時候我們打道回府,在城市這個時辰還是燈火通明,霓虹閃爍,山村卻碧空澄靜,滿天繁星,一彎月牙亮的出奇,我長久的仰望天際,恍如隔世。

回到西安約好晚上一塊坐坐後就開始各忙各的事。我回到房間,習慣性的打開電視,沖澡的時候好像聽到“最美新娘”玉樹遇難的聲音,急忙胡亂地裹了浴巾出來看個究竟,李成環的音容笑貌剛出現在我的眼前,已經成了她的生前。

也是慈善,也是爲急需的人送禦寒的東西,她卻沒有姜那麼幸運,在回程的路上因雪天路滑遭遇車禍,僅僅做了兩個月新娘,而且有孕在身,卻不幸永遠離開了人世。

一個年僅25歲的代課教師,一個月薪只有800多元的美麗新娘,一個和丈夫的月薪加起來也只有區區2000多元的貧困家庭,卻能把幫貧扶困視爲己任,奔走在大愛無疆的路上,我們在深深感動無比敬仰的同時,是不是該有些反思?

我看了中央電視臺的新聞聯播,我仔細看了百度所能搜索到的所有關於“最美新娘”的文章,我沒有看到我想看到的,除了悲痛就是感動,除了敬意就是哀思,當然,還有祈福:“愛心好人李成環,一路走好!”如果從李成環的殉難中我們不能悟出點什麼,不能弄出點吶喊呼籲的聲音,不能在今後的現實中做出點實實在在的行動,李成環的在天之靈能安息嗎?

李成環他們完全可以不用頂着惡劣天氣,冒着生命危險,駕車1023公里,耗時20多個小時,親自把700多雙棉鞋送到孤兒手中,他們應該有多種選擇,可以把錢打到玉樹有關賬戶,也可以把錢直接匯給孤兒院,更可以把錢打到孤兒院某些個人的賬戶,然後提出他們的要求:錢用於購買棉鞋。但他們沒這麼做,沒這麼做就有沒這麼做的原因。

玉樹當地也有不少的愛心人士,也有不少的志願者,也在大愛無疆的路上不知疲倦的奔波着,但我就納悶,一個小小的孤兒院,孤兒們怎麼就會沒有過冬的棉鞋,是這些人捨近求遠嗎?還是這些孤兒壓根就不缺鞋子?

玉樹地震後善款捐贈源源不斷,中國紅十字會曾就此作出專門報告。我想不通的是玉樹有關部門在申報或在下撥善款時是不是忘記了孤兒院,或者,是把用於孤兒院的費用挪作了他用?再或者,是掌管孤兒院的某些人中飽了私囊?這些我相信都不可能,面對着如此可憐的人羣,作爲有良心有愛心的官員,誰又會是“微笑局長”?總之,以億爲單位的捐款數目解決孤兒的棉鞋應該是“不差錢”,既然“不差錢”,又怎麼會有缺少御冬棉鞋的消息傳出?我的軟件空間和微博經常會收到這樣的消息:玉樹急需某某東西,然後就是電話,地址。我不知道有沒有人行動,反正我是沒有,在這個虛假已經無孔不入的社會,還是不要拿自己的血汗錢去打水漂的好。如果真有愛心,如果真要行動,還是要“腳踏實地”!

當然,全國範圍內還有數不盡的大款富貴,還有衆多數不清的大腕明星,他們之中很多的人也獻出了愛心,而且是巨大的,具有轟動效應的愛心。但他們卻忽略了一雙小小的鞋子。其實他們也並沒有忽略,只是沒有具體到鞋子襪子而已,他們中的不少人肯定也說了“一定要保證孤兒們生活好”的話,但最終落實到什麼程度他們並不知曉。奇怪的是玉樹當地也應該有不少的富翁,畢竟有些人在災難之後成爲財富新貴,他們難道也沒看見孩子的腳上缺了一雙鞋子?

我想李成環他們一定要親自見到孩子,親自把東西送到孩子手中,可能有對上述這些因素的考慮,但絕對不僅僅是上述這些原因,本來很簡單的愛心行動,搞得這麼複雜,讓我們感到寒心的同時,箇中原委,實在值得我們深思。

李成環去了,好心人就這麼走了,有關愛心的話題卻在繼續,有關愛心的行動也必將傳遞下去,但如何傳遞,如何宣揚,無疑是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

我突然想起了姜,他的做法似乎和李成環他們如出一轍,所不同的是,前者是集體行爲,姜卻是一個人,又總是無聲無息。或許,姜的做法相對來說更加值得推崇,既然是大愛,既然無慾,還是悄無聲息,自自然然的好。這樣,會少了很多繁縟,會少了很多煩擾,清清靜靜,完成自己的心願。

晚上,我和姜坐在一起,喝着漢斯啤酒,就着涼拌小菜,在酒精的作用下,兩個人都像變了一個人,打開話匣子,諞着你我,諞着世道,諞着人生,諞着似乎永遠也諞不完的話題。但我們都有意迴避着小村送棉衣之旅,他是無意,我是有心,對於他這樣的人,善舉只是由心而發,有意就不稱之爲大愛,對於我這樣的人,了悟他的心境,我若提起既是對他的不尊也是對自己的貶低。

但我心裏的疑惑始終存在,有些道理雖然從李成環的遇難中已經有所感悟,但另一些事情仍然疑慮重重。

也許正是如鯁在喉的驅使,讓我頻頻舉杯勸酒,很快,兩個人都有了飄忽的感覺。酒精好就好在這裏,一旦過量,想說的話就會順口而出,而且,還會有一種較真的感覺,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即使鑽進牛角尖,也要弄個水落石出。

我首先提出了我的第一個疑問:不過是送點棉衣,有必要親自開車去嗎?即使不相信當地政府或者村委,也可以託水電工代勞啊,把路上的費用拿出一半給水電工,他也會樂此不疲。

姜的回答不出預料,但我沒想到他會用“糾結”二字。他說他一直在糾結,而且還會一直糾結下去,按說獻點愛心沒必要這麼疑神疑鬼,小心翼翼,但生活中真實發生的事情不得不讓人心存芥蒂。試想,不管是哪一個貧困的人,其溫飽問題都應該得到解決,都能夠得到解決,即使政府不出面,僅僅那些相對富裕的人也能辦成此事,更何況還有很多一擲千金的富豪。但現實是真的沒有解決,你說糾結不糾結?獻愛心的人並不在少數,但如果人不親自到位你的所想大多不能實現,款物捐出去了,願望卻成了泡影,問題仍在那裏明擺着,你說糾結不糾結?託別人代勞是個好辦法,省時省事省費用,但萬一遇到見利忘義之人,不但東西帶不到,而且自己又縱容了別人的貪慾得逞,好事辦成了壞事,你說糾結不糾結……

如此說來,現今的慈善事業也確實是讓人糾結的事情,不過確切地說應該是真正的慈善,那些假借慈善之舉揚己之名謀己之利的所謂慈善不在此列。他們只問收穫不問播種,管它善款去處,管它利益了哪些人,只要自己的慈善之舉衆所周知就萬事大吉。想來,有些只圖點虛名的實地捐獻者還是值得稱道的,比如中國出名的“露模”幹露露,前一段回到信陽老家,到兒童福利院獻愛心的舉動就值得拍手稱快。不管怎麼樣,不管是什麼人,不管是不是出於真心,只要直接把“愛心”送到了需要者手中,就是善舉,就值得提倡。

這不禁使我想起了兩個人,一個是我在上海衛視的一檔節目看到的,節目的主題是關於高調慈善的爭論,爭論的主角當然是陳光標,這位民營企業家,以種種被質疑的行爲,高調地領跑着“另類”的中國慈善事業,但不管陳光標有何企圖,他的直接捐贈與受益人的做法,和某些地方以及某些專業慈善機構“挪用”、“濫用”甚至“侵吞”善款的性質,判然有別,截然不同。儘管陳光標的慈善方式有不少“利己”的成分,但是一個民營企業家運用合法的手段做大做強自己的生意,反過來更加慷慨地投入慈善事業,又有什麼不好?陳光標的慈善方式是有可以改進之處,但對於慈善事業起步較晚,還遠未形成樂善好施的社會習慣的中國當下,對這樣的個體行爲,我們唯一的表態應該是多一份理解,多一些寬容,既不必在他高調時推波助瀾,更不能把這樣的善行一棒子打死,讓慈善之路充滿恐懼,讓後來者望而卻步。我想到的這個人就是在這個辯論現場露面的一位女士,她支持陳光標,她和陳光標把“愛心”直接贈予受益人的做法不謀而合,她說出了她之所以這樣做的憂慮,可想而知也是擔心自己的“愛心”最終到不了真正需要者手中。所以她寧願費盡周折,她寧願花費更多的時間、金錢和精力,事必躬親,撇開所有的環節,一竿子到底,把自己的“愛心”原封不動,完完整整地送達自己心中的目標人選。她和陳光標唯一不同的是,她同時撇開了大衆和媒體,清清靜靜,乾乾淨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想起的另一個人是我的一個朋友,我在一篇文章中提到過他,他有着數十億計的資產,很多年來慈善事業一直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成了習慣。但他和上述女士一樣,屢屢雪中送炭,卻又踏雪無聲,不管是小捐小贈還是巨捐巨贈,他必須親自或派人親臨現場,直接把物品或錢款送到被捐對象手中,直接參與並監督施工過程,直到一切項目竣工並投入使用。他絕不做把錢款交給第二個人的“傻事”,更別說交給某些部門或某些機構,他的擔心,他的憂慮也和女士一樣,不是他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這個社會小人實在太多。

我接下來提出了我的第二個疑問:到了小山村之後村長的表現很是令人費解,你的表現也讓我丈二和尚,尤其是村長最後狐疑的看了看車上,究竟是什麼意思?

姜說你還真是少見多怪。你沒看見村長家的三層樓嗎?多麼氣派多麼漂亮,這麼窮困的山村居然有這樣的豪宅你不覺得意外?而這座樓房又恰恰是村長家的,我們又剛好是來白送棉衣的,如果送的是其它有點價值的東西村長或許就是另一個態度,棉衣他用不上,也不值得拿去換錢,所以態度不好是正常的。再說了你站在村長面前而且是如此富有的村長面前,居然是衝着村裏貧窮的原因來的,村長臉上會有面子嗎?堂堂一村之長不至於自己富得流油而把村民領到窮困潦倒的地步吧?所以我必須先肯定在他的領導下村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由於底子薄儘管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還依然貧窮,這樣他就會心安理得接受我們的捐贈。至於他往車裏看了看,原因就更簡單了,他怕我們車裏還有人,還有拿着相機攝像機的人,一看沒有,就我們兩個,而且“手無寸鐵”,就放心地讓我們進屋了。

我恍然大悟,看樣子有時候想把愛心真正落到實處也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

本來我還有第三個疑問,是關於姜爲什麼一定要挨家挨戶送棉衣的,話都說白到了這種地步,再問下去我真成了榆木疙瘩了,還是就此打住吧。

隨後我又問了問姜之後的打算,姜苦笑着說:“我也一直在糾結這事。”

回到酒店後我躺在牀上,腦子裏翻來覆去都是糾結二字,姜的糾結傳染了我,我也必將從此糾結不止,一個晚上,或者一段,或者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