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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一個角的糖包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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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年月,糧食比金子還要珍貴。如果在哪個旮旯能看見一粒類似花生米等食物,人們的眼睛一定會格外地閃亮,當然也會忙不迭地將其塞進嘴裏,因爲那個年月是我們國家最困難的“低標準”時期。

少了一個角的糖包散文

那年,父親不知道從哪弄到一了點白麪,母親就用這點面蒸了十個拳頭大小的三角形的糖包。糖包一蒸熟,母親就小心地一個個從鍋裏拿出來,擺放到一個桌子上。我把手指含在嘴裏吸吮着,圍着糖包直轉圈,眼巴巴地瞅着母親的臉,希望她能看見我渴望吃到糖包的眼神,可是母親根本就不看我,默默地將十個糖包裝進了一個柳條編織的小籃子裏,然後再用一條白毛巾蓋上,鄭重地交給十六歲的二姐,悄悄地說:“記住,五毛一個啊!”二姐提着籃子就往外走。我朦朧中好像明白了母親要二姐去賣糖包的意思,再看見二姐要走了,我便“哇”地大哭起來,拽住二姐的衣襟不肯撒手,母親把我攬在懷裏,不停地哄着,告訴我糖包會換錢的,而家裏急等着用錢去買玉米麪,要不全家就沒吃的了。我聽了後,眼裏噙着淚水,央求母親讓我和二姐一起去。幼小的我藏了個心眼,假如二姐賣不出去呢?假如二姐可憐我呢?也許我還有希望吃到糖包,母親終於同意了。

二姐領着我來到一個三岔路口,靠着牆邊蹲下了。只見二姐的兩隻手緊緊地攥着籃子的把,一雙眼睛警惕地四處張望着,我緊緊地挨着二姐蹲下,也學着二姐的樣子,眼珠子四處亂看。其實,我也不知道二姐緊張什麼,更不知道自己應該看什麼,那毛巾下面不斷地滲出陣陣誘人的香氣,讓我時不時地用手摸摸籃子上面的毛巾,再把手放在鼻子上聞着:啊,真香啊!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只見一個上身穿着一件洗得發黃的白背心、下身穿着一條黑色褲子、胳膊上搭了件衣服的男人來到了我們的跟前。我看不出他到底有多大年齡,只感覺他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走來,一副疲勞憔悴的樣子。他好像和二姐約好了似的,甚至有點像電影中地下工作者接頭對暗號那樣,謹慎而小心行事。他站在我們的對面,並不看二姐的臉,而是四處張望着,聲音小得連我都聽不清。

“餅子?”

“糖包。”

只見他的'臉上頓時掠過一絲驚喜和渴望的神色,嘴角使勁地抽動了幾下,兩個臉腮立刻出現了兩道弧形的波紋,就像水裏泛起的漣漪。

“多少錢?”

“五毛一個。”

他們的對話簡單極了,一句多餘的都沒有,像演練了很久的臺詞。那個男人的眼睛依然看着別處,但他的手卻迅速地從搭在胳膊上的上衣兜裏掏出一張紙幣,彷彿掏出一份情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塞進了二姐的手裏,二姐順勢將錢揣進兜裏,然後又迅速地用一張書紙包起一個糖包遞給了他,他旋風般地離開了。那個男人走了大約十幾米遠,我看見那包糖包的紙已被他扔到了後面。

賣了第一個糖包,二姐顯得很興奮,用手摸了摸我的小辮,笑着親了我一口,可我的心情和二姐截然不同,多賣出一個糖包,我吃到的希望就少了一份,所以,看到二姐如此的高興,我卻把嘴撅得很高。

籃子裏的糖包越來越少了,眼看自己的希望就要破滅了,我又耍起了性子,一個勁地喊餓了,要二姐回家,二姐看了看籃子裏的糖包,說:“再等等,等賣完了咱們就回家。”說着,二姐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對我說:“你在這兒看會兒籃子,姐姐去上廁所。記住,一定不要離開!”啊,我的心一陣狂跳,絲毫不掩飾自己內心的竊喜,急忙催促二姐快點走。望着二姐走遠的身影,我將毛巾拿下,看見裏面還有兩個糖包,我迅速拿起一個,狠勁地咬下一個角,一邊大口地嚼着,一邊用書紙把這個被我咬掉角的那個糖包包起來了,重新放進了籃子裏,然後趕緊把毛巾蓋上。想了一下,怕二姐發現,我又用紙把另外那個糖包也包好,一塊擺放在籃子裏。等二姐回來時,我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老老實實地蹲在籃子旁。

天已經過了晌午了,街上的行人明顯少了許多。這時,只見一位老人蹣跚地走來,老人駝着背,鬍鬚和頭髮都已經灰白,佈滿皺紋的臉朧又黑又瘦。老人挎個筐子,筐子的上面用圍裙矇住了。老人來到我們旁邊,什麼也不說,在二姐的身邊蹲下了,二姐立刻緊張起來,雙手捂住籃子,眼睛瞪得圓圓的,目不轉睛地盯着老人的臉。過了好一會兒,老人終於說話了:

“你買黃豆嗎?”

“不買!”二姐回答的很乾脆。

“哦,那你的籃子裏是什麼?”

二姐警惕地反問:“你想幹什麼?”

老人坐在了地上,緩慢地朝四周看了看,嘆了口氣,說:“我想用黃豆和你換點吃的。”說着,老人把筐上面的圍裙掀開一個縫,讓二姐看,我也湊上前看了一眼,那筐裏面有一個套袖般大的面袋,面袋裏大概有二三斤黃豆,還沒等我和二姐看清楚,老人又趕忙把圍裙蓋上,眼睛還是警惕地左右看着。二姐的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一臉的嚴肅,聲音既嚴厲又壓抑:“不換!我這裏是糖包,我是賣的!”老人一聽是糖包,頓時來了精神,重新蹲了下來,往二姐的跟前湊了湊,小聲說:“多少錢?”“五毛一個。”老人重新又坐在了地上,從兜裏掏出菸袋鍋,慢慢地裝上一袋煙,“吧噠吧噠”抽起來,一句話也不說。

夏天的晌午,驕陽似火,湛藍的天空沒有一絲的雲彩,伴隨着知了那拖着長音的“鳴鳴”叫聲,飢餓和疲勞終於讓二姐蹲不住了,二姐站起來,扯了扯衣襟,理了理頭髮,然後拉起我的手,拐起籃子就走了。走了沒幾步,老人突然用嗓子眼的聲音小聲喊:“閨女,你回來!”二姐轉過身來,老人弓着腰走到二姐身邊,說:“我買一個吧。”二姐把臉轉到牆邊,拿開毛巾,看到兩個糖包,側着頭小聲地說:“大爺,就剩兩個了,你全買了吧。”“兩個?”老人思忖了一會,說:“好吧。”

二姐終於舒了口氣,躲在一邊,舔着手指數着賣糖包賺的錢,整整五元啊!二姐高興極了,彷彿看到這五元錢交到了體弱多病的媽媽手裏時,她那一臉的欣慰和滿足。只見二姐小心翼翼地把錢揣好,提着空籃子領着我就往家跑,可是還沒等笑容從二姐的臉上消失,那個買糖包的老人踉踉蹌蹌地攆上來,一把拽住二姐手裏的籃子,瞪着眼睛,鬍鬚和嘴巴一起顫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你、你太不是人了!”二姐蒙了,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問道:“怎麼啦?你怎麼罵人?”“怎麼啦?你看看,有這麼騙人的嗎?我這是把給老伴買藥的錢買了兩個糖包,想捎回去給生病的她吃,可、可、可你怎麼能咬去一口呢?整整一個大角都沒了!本來三個角的糖包啊,只剩下兩個角了,這是人乾的事嗎?”憤怒的老人不依不饒,吐沫星子滿天飛。看着老漢手裏那少了角的糖包,我那可憐的二姐真的蒙了,好端端的三個角的糖包,怎麼就丟了一個角呢?那清晰的牙印分明是剛咬掉的。漸漸地,二姐終於把懷疑的目光投到了我的臉上,嚇得我趕忙低下了頭,二姐什麼都明白了。最後,二姐用返給老人一角錢的辦法解決了這個事情。

老人終於走遠了,氣紅了眼的二姐轉過身把我像提小雞那樣提到了牆邊,然後把我推過來揉過去的,朝我咆哮起來:“再讓你嘴讒!再讓你嘴讒!誰讓你偷吃了?你說!你知道這一角錢能買多少玉米麪嗎?少了一角錢我怎麼回去跟媽說啊?”二姐那帶着哭腔的叫喊聲,像知了的叫聲一樣,拖得長長的,讓我有一種心悸的感覺。接着二姐漲紅了的臉,跺着腳大喊着,最後競揚起手中的毛巾朝我甩來,直到我嚎啕的哭聲無遮無擋地爆發出來……

回到家後,看我哭着的樣子,聽了姐姐的講述,媽媽並沒有埋怨我,摸着我的頭安慰道:“乖女,不哭,不哭!等媽給你包一個吃!”二姐在一旁連聲道歉:“妹,對不起,我不該向你發脾氣,等我的糖包給你吃……”聽罷,我啞然失笑了,心中對二姐的怨氣雲消霧散了。

時光荏苒,歲月如歌,那少了個角的糖包就像一個音符,時而會調皮地跳到我的眼前,提醒我曾經的那段尷尬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