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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羊故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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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父親放羊還沒回來。母親不時的站在街門樓下朝山上張望,塬上黃風捲地,不見老漢的身影。天黑下來了,父親才趕着羊羣深一腳淺一腳跌跌撞撞的從塬上下來,羊歸了圈。母親說:“早點往回趕麼?”父親弓着腰說:“抵羊把我抵崖下了,腰上重重捱了一下,眼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醒來一看羊羣不見了,驚出一身冷汗,順着蹄印追出去二里地才攆上。”母親說:“畢竟年歲不饒人了,心倒還像年輕時一樣哩。”老漢躺在炕上,一連幾日下不了地,就動了賣羊的心思。

賣羊故事散文

父親天天風雨無阻的在塬上放羊,人瘦成一根柴棍。孩子們就不讓他養羊了,三番五次要給他賣了。羊是父親的命根子,臨到跟前就舍不下了,一年一年的就弄下來。如今父親說要賣羊正和孩子們的心意,就宣傳了出去,塬上左近的羊戶們就都知道了,一連來了幾撥賣羊的,都沒談成。父親就咬着牙拄着木棍趕羊上山。末兒子四眼說:“不用放了,扔些秸稈餓不死爲原則。”父親說:“放屁哩,再不放就餓死你那祖宗們了。只要弄上,就不能讓受了屈。”

父親養羊是被逼上梁山的。父親一輩子沒脫離過集體,一九七八年在村裏退休後,給村辦企業看門,白日無事,就陸續拾掇起一羣羊。父親自小放羊出身,一是愛見個這,二是眼看四個後生都到了成家的年齡,娶個媳婦動輒上萬,不幹不成。這樣過了一年,被村長找了個理由打發了。村長對脫離集體的個人本來就有看法。對於吃着碗裏瞧着鍋裏的,更不能見。父親給農業社勞動了一輩子,年年是勞模,末了讓人開除了,思想上轉不過彎來。我說:“現如今國家幹部還停薪留職下海經商,何況咱個農民,攆了好,要不你還下不了這決心。”無奈之下父親成了養羊專業戶。沒想到趕上好行情,羊由最初的五六十元一隻漲到三百多元一隻,父親的羊羣也越滾越大,每年出手三百多元一隻,轉眼間七、八年給三個兒子蓋了房娶了媳婦,再給末兒子四眼說房媳婦,任務就完成了,也該歇歇了。

太陽漸漸好起來,收割過的黃土峁,塗滿金色的陽光。父親趕着羊,在背風向陽的.梨樹林裏散漫的走着。腰傷有所好轉,心情也漸漸的舒展開了。

半後晌,四眼領着在山城義井開殺坊的河壯張侉,騎着摩托車找到了這裏。張侉說:“老漢賣羊?”父親說:“孩子們不讓養了。”侉說:“咋個賣法?”父親說:“你先看看羊吧。”張侉甩掉骯髒的軍大衣,麻利的走進羊羣,眼角露出狡黠的光來。從羊羣中捉了幾隻羊,先摸脊樑後摸腿,再掂掂體重,本地賣羊只估肉不稱斤。父親的羊經過一年的放牧膘肥體壯,張侉心裏有了底。說:“老漢說個價錢。”父親是個老實人,說:“咱都是熟人。我不說謊價,大小平均三百三十元,八十隻羊,共兩萬六千四百元。”張侉一聽不屑一顧,披上大衣就走。父親見狀就急了,說:“你別不說長不道短的,露個價呀?”張侉察言觀色,見父親急於賣羊,玩的是欲擒故縱的把戲,並不真走,沉沉父親的底氣。買賣交易往往運用一種心理戰術,從氣勢精神上壓倒對方,才能砍下價來。張侉頭也不回的走出樹林發動着車,才吐出個價:“大小平均三百一。”父親說:“罷了,甚也不說了,咱不要依你也不要依我。攔腰砍斷取箇中間價,三百二。”張侉才返回來,把羊覈對一下,說好明日或後日拿錢來趕羊。

晚上回來將羊歸了圈,父親就和老婆孩子們商量,大家都願意讓他把羊賣了,苦了一輩子了,也該享享清福了,六七十歲的人了還能活幾天。父親聽了就往出手的羊身上抹紅,只剩兩對羊羔母羊。夜裏一家人都沒睡好,父親更是輾轉反側一夜難眠,最後還是確定要賣。第二天一早,張侉就想跟一夥計來趕羊了。村頭羊倌老五聞訊後也來看熱鬧,趁父親和侉們交涉,悄悄把四眼叫出來,說:“現在羊的行情看漲,至少要這個數。”老五拉着四眼的手,在袖裏比劃了個三百五。老五說:“不該全賣了,得留坐底母羊。”老五出道晚,說起來還是爹引教出來的徒弟,加上四眼心疼爹急於賣羊,沒有聽進去。張侉從褲腰裏掏出一沓錢點了一遍說:“共兩萬五千六百元,掌櫃家的你點點。”四眼媽點過之後,張侉就把羊趕走了。娘倆手指蘸着唾沫把老厚一沓錢“嘩啦嘩啦”點了一遍,一年的辛苦得到了回報,一家人都很高興。

院子裏一下空蕩蕩的。一家人都鬆了口氣。父親像撂下了一副沉重的擔子,身上輕鬆了許多。從扒動飯碗以來。父親從牀上睜開眼就是忙忙碌碌幹不完的活。賣了羊有了空閒,覺得手腳沒處擱放,扛了钁頭領着剩下的兩對母羊去鋤山上的一畝三分自留地。

到了晚上,父親翻過來翻過去怎麼也睡不着。身上好像少了些什麼,一下子沒了抓撓。窗外月亮明晃晃照着,一夜沒閤眼。一閉上眼,那羣羊就朝着他走來,黑眼、捲毛……想的心尖都疼。第二天早晨在院子裏來回轉悠。什麼活也幹不在心上,急的要上房。整個人眼看要垮了。母親見狀,說:“罷了,你再出去買十來只母羊養上吧,權當散心。”母親取出錢來。父親拿上,出去買羊。

走了一天,晚上父親風風火火的回來了,跟老婆和孩子說:“可糟了,山城一帶的羊全讓河北侉給販走了,羊價猛漲,小的也賣三百三、四。咱的羊賣三百五準搶手。”四眼說:“趕明,咱給張侉退了錢把羊趕回來。”父親說:“做人要講信譽,我六七十歲的人了,說一句不算一句,讓羊行裏的人知道了,誰還敢跟咱做買賣。世上沒賣後悔藥的,哪兒跌倒哪兒爬起來。”母親說:“這會行情一會一個變化,你就捉不住。”

父親又是一夜未眠。第二天起來頭髮竟白了大半。四眼懂得,伍子胥過昭關一夜白了頭,不是虛擬的。父親聽羊戶說,舊街羊販子福源販回來一批殺羊,裏頭有不少母羊,就去了。恰逢福源僱的羊工回家了沒人放羊。福源說:“你給我放幾天羊,末了羊羣裏隨你挑。”放了半個月,父親從羊羣裏挑出十幾條母羊。福源變卦了說:“你這樣一撥就把我的羊羣撥塌了麼。”好說歹說,羊工也幫着說話,才把羊湊起趕回塬上。

還缺頭抵羊,父親就去了趟義井張侉的殺坊。天色以晚牽回頭自家的黑眼抵羊來,說:“張侉把咱的羊賣的所剩無幾了。一聽說是咱的羊,左近的羊戶就把羊分了,從羣裏撥出一條母羊要六七百塊錢。侉兵不血刃就掙了兩三千塊錢。我要去的晚了,這隻抵羊也賣出去了。”沉吟半晌,父親說:“再也作務不下那麼好的羊了。你們聽着,以後再也不要給我把羊奪羣端了,除非我死了,不能動了。”四眼這才知道,羊羣是父親的精神寄託,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人總的有事幹,像父親這樣終生勞作的人,乍一閒下來,是會憋出大病來的。

父親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日日去黃土高坡上放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