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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霞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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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上年紀了,回憶往事跟年輕人就不一樣,想起一個人,總是先想到遇到這個人的土路,花草上的露水,泥土的味道;想起一種味道,總是先想起泥土、花草、枯枝、流水的樣子。記得七五年吃了一牙西瓜,先想起長的棱角分明的壯漢那一聲吆喝,“紅沙瓤,賽冰糖,門扇大的豁豁,二分錢一牙”。摸出那兩枚捏出了油漬的分分錢,甜爽味就如漫灌的水沁入了久旱的農田,滲到了心底,從此,就有了西瓜的滋味。想起肖霞,先想到的是農業課老師。

肖霞散文

那時候,老師上課沒有那麼糾結,修理男學生,三種辦法,簡單又管用,家訪,站辦公室,用書扇腦瓜。家訪時,老師帶着學生,從村裏繞一圈,走到學生家裏,村裏人都知道那家的孩子惹事了,家長便很沒面子,學生除了捱打,便是愧疚,下次就改正不犯事了。站辦公室,老師邊批改作業,邊從眼鏡框挪過眼光批評學生,要站很久,老師講父母多麼不容易,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孽,直講得學生流下眼淚,走出辦公室,學生想到父母的辛勞,也就暗下決心,別再讓老師數落爸媽了,也就不犯事了。用書扇腦瓜,簡單易行,效果不很好也還有風險,怕遇到個楞娃,動手反抗或反擊,適度控制,讓學生丟個面子,女生就會臊他,也願意改正,也還算有些效。我們農業課老師從不用這三種辦法,農業課不重要,校長、班主任從不在窗口偷窺,老師也不向班主任告狀,所以,農業課課堂有些亂。農業老師家在學校旁,每天傍晚都要挑幾挑水茅化的水糞到地裏,我們一上課似乎都能聞到屎尿味,再說,他講小麥的結構我們也不愛聽。但那一節課,我是認真聽了的,因爲,他從學校教室之間的麥田裏拔了幾株麥苗,講麥苗的結構,根葉頸很好懂,我們都聽得很仔細,雖然麥苗上也許有尿騷味。有尿騷味很正常,那時候我們宿舍離廁所有點遠,冬天半夜尿來了,天太冷,誰也不會去廁所,都站在麥田邊上撒尿,於是,麥田最邊上是被尿燒死的黃麥苗,往裏是茁壯綠油油的綠麥苗,最裏邊是缺水少肥的枯麥苗,這很像我們校長的謝頂頭,我們學校四個領導,“大劉二劉三楊四旺”,二劉就是這個頭型,我們一想到麥苗就想到尿騷味,就想到那個厲害的劉副校長。我們農業老師扯了那幾根麥苗,讓我們課堂紀律好了不少,可就在那一節課,我被肖霞的目光擊中了。

農業課老師講課有些自以爲是,臉上溝壑縱橫,目光是幽怨的,牙齒有點像稍息時的兩隻腳,一前一後,口合不嚴,一句話講完了,總有三個字“對不對”的口頭禪,這三個字聲音很輕,但從來都附在每一句話後,他口裏像含着水,像水車攪起一陣水,總要有咕咚一聲響。雖然舉着麥苗上課,紀律也不很好。我總結過,一個班,最調皮的總在最後幾排,搗大亂在最後幾排,雖然最後幾排也出勞動委員和體育委員,搗小亂在一二排,班長、學習委員在三四排,文藝委員在前兩排。肖霞是我們班的文藝委員,文藝委員一般學習成績不太好,但威望高,她就坐在第一排,我坐在第二排,斜對着她,她一回頭很容易看到我,我想,她那一節課用眼睛擊中我,跟座位有一定關係。

肖霞長得好看,眼睛大,眼睛仁白黑分明,臉上總在笑,臉上有紅暈,劉海上掛着幾絲頭髮,輕輕一吹,頭髮飄起,額頭富有光澤,她笑時牙齒潔白而細整。那節農業課,她開頭也聽得認真,過了二十分鐘,她開始有些東張西望,跟我的注意力節奏基本一致,她回頭的目光跟我相遇,這本來沒有什麼,但她目光中帶有幾分調皮和微笑,我就受不了,她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時,手做了個瞄準的動作,分明是對着我,我的目光便釘到了她那兒,老等着她重複這個動作,這在她也許是無聊的農業課的排遣,而在我就是神的綣顧。肖霞調皮的目光便印到了我心裏。

肖霞是班裏的文藝委員,教我們唱歌,她唱的很好聽,像風中的浮雲,輕盈而有致,象山中的瀑布,時而漫步青石間,低沉幽怨,時而飛湍直下,氣勢磅礴。我們都喜歡她,跟她學歌時,節奏不對,聲音卻很大,我們學唱《洪湖水,浪打浪》,總把“浪呀麼浪打浪”唱成“狼呀麼打狼打狼”,恨不得把教室唱翻個。我們把她教的抒情歌曲都唱成進行曲。我去十里鋪看電影回來,一路上黑咕隆咚,場上剛散人還多,越走人越少,等走到沒有燈光的街上,我有些害怕,嚎起了《洪湖水,浪打浪》給自己壯膽,剛唱完“晚上回來魚滿倉”,理髮鋪的滿倉大叔,拉開門,大喊,“誰家的碎慫,半夜喊我的名字”,我便抱頭鼠竄。我們愛吃肖霞做的麻食,我們是學校最後一批下鄉的初中生,我們都是鄉下娃,學校說宋家廟的階級鬥爭複雜,農村娃也要下鄉,十一二歲的女娃輪流給大家做飯,有做糊的,有沒做熟的,我們也吃得有滋有味,肖霞做飯從來都可口,早上聽老貧農憶苦思甜,中午吃了肖霞做的飯,唱歌,下午到地裏幹農活,晚上,拉一張席子,聽老師諞閒傳,有郎月高照,有清風吹過,有星星眨眼。最後,聽肖霞唱首歌,雖然老是那幾首,我們百聽不厭。

我把肖霞刻在心裏,是那個豔陽高照的下午。那天我們負責把路上遺落帶土的麥穗、麥粒掃回,在麥場裏用簸箕簸乾淨,裝到口袋裏。雖然是農村娃,家裏姊妹多,我們這個年齡大多不會用簸箕,大家大眼瞪小眼,這時,肖霞穿着紅對襟小褂站起來,包上頭巾,端着半簸箕混着土的麥粒,走到場邊,嫺熟的簸了起來,她的`小身段,紅紅撲撲的臉蛋,那包着的頭巾,那對襟短襖,讓豔陽照成了一段剪影,眼睛裏滿是神氣與驕傲。肖霞的剪影化作美的詮釋便刻在了我的心裏,直到今天,評價美女美不美,我的標準便不自覺的涌出,那便是小圓臉,紅臉蛋,大眼睛,得愛笑,對襟褂,眼睛中須有的自信與神氣。她把農村的苦難與艱辛化作了秋天的石榴花,夏天的牽牛花,冬天迎春花,春天的榆錢花,原來美可以融化冬雪的寒冷,夏蟬的聒噪,秋雨的悽清,把生命綻放在春日的一季。

三十年後我在老家看到過肖霞的背影,我一眼就認出是肖霞,後來聽同學說她有過不幸的婚姻,我們沒有說過話,但她肯定記得我。只是社會總能把美刺破,讓嫦娥變作一堆枯石,那誰來澆灌心中的菩提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