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九姑散文

九姑和九姑父來了。

我已經十幾年沒見到過九姑父了。確切地說，我已經有十幾年沒和九姑在一起好好聊聊了。

當我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九姑就離開家鄉到很遠的地方打工去了。現在，九姑因爲戶口上的一些瑣事回來了。

下午請假在家，陪着九姑閒聊。九姑打電話讓我父母也來了。於是，我的任務便是準備一桌豐盛的晚餐爲九姑和九姑父接風洗塵。

午後的陽光暖暖地照在小院裏。屋子裏傳來我喜歡的歌曲。我的父母和九姑九姑父在冬日的暖陽裏安詳地坐着，閒聊着家常。因爲這四位老人的存在，我家的小院更透出家的溫馨。

心情很好。我穿着圍裙穿梭在客廳和廚房之間。九姑看我來來往往如勤勞的小蜜蜂，便把話題轉移到我身上。

於是母親就和九姑說起了那個讓她們百提不厭的事情。

不用說我也知道，她們說我剛出生的時候是如何沒有和別人家換取男孩，上學時又是如何讓我輟學，九姑如何竭力說服我父母，支持我讀書。長大了，我是怎樣孝敬父母，怎樣讓公婆喜愛等等。諸如此類的談話我已經不止一次聽母親和別人說過。在母親眼中，她的小女兒是她的驕傲。雖然，在我看來，是那麼不值一提。然而，我是理解母親的。

談話的內容就從我身上慢慢向外延伸，拓展。於是，說到表弟表妹表哥表姐們。所涉及到的對象不同，九姑的感情也就不同。她時而很遺憾，時而很欣慰，時而又很傷心。

我父親堂兄妹十六個。十個姑姑，五個叔叔。五個叔叔和九姑與我父親同住一個村子。因此，在所有姑姑中，我與九姑接觸最多，也最喜歡九姑。

九姑高中畢業，是我所有姑姑中最好強的一個。九姑喜歡讀書人。在她的心目中一直有這樣的觀念：“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因此，在我們小一輩中，凡用心苦讀的，她就格外喜歡。凡因家庭原因輟學的，她就分外着急，並且想方設法讓我們都能夠接受良好的教育。基於這些，九姑喜歡我，而且，對我操心也很多。

記得九四年夏天，我和表姐堂哥都輟學在家，每到晚上，我們便相邀到九姑家，聽她跟我們說說生活上的無奈，學業上的執着。那時，我和俊武堂哥、九姑自己的兩個兒女以及芙蓉表姐年齡都相仿。我們往往愛圍在她身邊，嘰嘰喳喳談論我們的理想，或者是過往的一些趣事。我們表兄妹有很多共同的話題，雖然我和表姐，俊武哥沒有機會再走進校園，但是，那一年的暑假，我們都很快樂。

九姑跟我們說，學習的機會是自己爭取來的。每個人的一生都要經歷許多挫折。在困難面前，用什麼樣的態度來面對，怎樣來克服，因人而異。然而，態度卻往往決定一個人的一生。

九姑痛心我們三人不能接受更高層次的教育，於是不厭其煩地找到她我父親、我四叔還有我二姑，列舉種種事例來開導他們。九姑說，一個孩子有沒有潛力，首先要看家長能不能給孩子提供發揮潛力的機會。孩子的'學習雖然主要靠自己，但是家長也應該掌握一個大方向。未來的時代是知識的時代，初中畢業的孩子充其量只能算是剛剛脫離了文盲。一個人的學識修養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到他的人生觀，世界觀，影響到他的處事能力，生活能力。

那時父親和二姑父大約總是以爲女孩子讀書無用。封建社會中的“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觀念在我父輩的心中還佔據着很重的分量。而四叔一直想早早抱到孫子，更不願讓俊武讀書。於是，九姑就叫我們使用各種招數來表達自己對父母做法的不滿。在兩面夾擊下，四叔和我父親終於讓我和俊武再次踏進學校的大門。

真的很感激九姑。我們一生中或許會遇到許許多多人，但大多都是擦肩而過。然而卻總有那麼幾個人，會在自己的心田中播種下溫暖的種子，而且生根發芽，茁壯成長，蔭綠了心中的每一個角落直到老去想起時依然綠葉盎然，充滿生機。

晚飯過後，父母離開我家。九姑父就帶着小字輩樂呵開了。九姑便到我的書房看我做事。我打開江山的網頁，來到社團，向九姑介紹我的業餘生活。她先是坐在我身邊看着我編輯文章。她不停地說：“這丫頭就是上進。你看你這麼多表哥表姐們，有誰還在工作結婚後弄這些東西？除了打牌還是打牌。”我訕訕笑着說：“興趣愛好不同而已。這其實也只是一種消遣，一種娛樂，和打牌一樣的。江山裏藏龍臥虎，我只是其中的一個小人物，成不了大氣候的。您就別老是誇我了吧！您不瞭解這個網站，還以爲您侄女有多大本事呢！”

可九姑依然誇個不停。九姑看到我在江山的ID叫做“瀾水微靜”，就問我是什麼意思，爲何要叫這個名字。看到我的個人論壇簽名是“衡陽雁去露依稀，孤鶩落霞永相隨。長天碧海爲一色，秋水微瀾任鳥飛”又開始詢問我其中之意。我沒有對九姑說我的名字是我心靈深處最溫柔的記憶，只簡單向她說了詩句的大概含義。她長長嘆了一聲，眼神中滿是無奈。

我詫異地看着九姑，沒想到她說：“我在家其實也成天無事可做。除了帶帶欣雅就什麼也不要我做了。有時候孩子們都不在家，我一個人無聊，就想學學電腦，看看東西，和媳婦一樣，在淘寶網上賣東西。可是我老了，鍵盤上的字母看不清了，手指也不靈活了。”一個五十歲的老人了，竟然還想着學習電腦。我打心底佩服九姑的好強。就這樣，在和九姑的閒聊中，我向她介紹這十年來所發生的一些比較重要的事。

然而，她說着說着眼圈就紅了。我想起電話中母親的話來。母親說九姑回來後，到母親那裏好好大哭了一場，將這些年來所有的委屈都倒給母親。後來又補充說：“你九姑年輕時候也就是喜歡哭。”

其實九姑的心情我能理解的。

想十幾年前，九姑和九姑父因爲生意虧本，欠賬太多，在幾乎走投無路的情況下連夜消失在親人的視線中。當初的肝腸寸斷有幾人能體會？所有人都在責備九姑父不務正業，是個敗家子。九姑如此好強的性格怎能忍受？他們在上海默默經營自己新的生活，努力償還所欠的錢，將兒女安頓好，這其中的艱辛，所受到的委屈怕是九姑一生最難釋懷的情感糾結。現在，她終於可以不怕別人逼着催債，挺直了腰桿回家來了，這份感慨，這份悲喜必然會令感情豐富的九姑潸然淚下。

而且，九姑一直對於兒女的學業抱有遺憾與不滿。九姑儘自己最大努力支持兒女上學，可表妹和表弟卻令九姑大失所望，沒有一個孩子能在學業上有所成就。她得知我因爲考慮到家庭而放棄考研時，又對我母親和我婆婆極爲不滿，埋怨我母親和婆婆不能把我的孩子照顧好，不能讓我沒有後顧之憂安心投入到學習中去，不能給我提供輕鬆的學習環境，讓我去做自己喜歡的事。然而，太多的不滿與如果，現在都已變得很蒼白，毫無意義了。

我不怪我母親和我婆婆。

在坎坎坷坷的三十多年的歲月裏，我能最終踏進大學的大門，足矣！也許，一個女人猶如天空中的風箏，牽繫着她的永遠是家庭這根銀線。無論她飛得多高，她的心都和家連在一起。風雨來臨時，這條銀線會讓她回到溫暖的港灣，陽光燦爛時，才能安安穩穩在僅屬於自己的藍天上翱翔。

或許九姑從我身上找到她年輕時的影子，某些地方和她如此相似。然而，九姑呵！幸福的指數不在於如何轟轟烈烈過一生，而在於如何讓自己的內心保持長久的快樂與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