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流去散文

那天，愛人拿回一張照片，在我眼前一晃，說：“看看，這上面是誰？”那是一張泛黃的黑白照。照片上有一位年輕的女子，穿了件格子上衣，胸前垂了兩條長長的辮子。她懷裏抱着一個嬰兒，而另一個稍大點的孩子站在她的旁邊，手裏拿着一個小玩具，看上去也就剛剛會走路的樣子吧。

我仔細端詳這張照片。照片上年輕女子的容顏，我似曾相識。很迅速地，我聯想到了婆婆。婆婆飽經風霜的臉上，雖見蒼老，可仍然有着與照片上年輕女子的臉龐極相似的神情。我對愛人說：“這是媽？”他笑着點頭。

光陰是個什麼東西呢？它看不見摸不着，無聲無形，無影無蹤。可它能讓一張年輕俏麗的臉，經過歲月的打磨，變得蒼老不堪。

照片上兩個年幼的孩子，我無論如何也猜不出是誰了。婆婆有四個孩子，那這兩個是誰呢？愛人指着站在婆婆旁邊的稍大點的孩子說“這是我。”哦！原來這個小小的嬰兒就是我的愛人啊！他生來是爲了讓我遇見的嗎？他一點一點地長高長大，待到成爲一個清秀俊朗的少年時，在一個晴柔的秋日裏，我們相遇了。

忽憶起，初次相見時。我記得，當時我留着學生頭。在一個機器聲隆隆的大車間裏，我坐在那龐大的機器後面。那是一個出塑料模型的機器。剛上班的我怎麼也操作不好那臺機器。正茫然沮喪地坐着，一個靦腆的大男孩站在了我旁邊。他看着我，不說話。我一擡眼，與他的目光相遇了。他微微一笑，我很快垂下了眼。然後，他就走了。後來知道，他是單位裏年齡最小的技術工。

下午上班時，再到那臺機器旁，發現有幾個剛從機器裏取出的成品塑料模型。明明中午下班時我沒做成一個成品的。這是誰幫我做的？正詫異之際，那個靦腆的男孩又走了過來。他看看我，一笑。我亦抿嘴一笑。彼此已是心照不宣。

再次見他，是一個上午。那日是晴好的天氣，有輕柔的風，煦暖的秋陽。他剛從菜市買了一把韭菜，正準備回家。看見我，他說：“中午去我家吃餃子吧？”我搖頭。他很失望的樣子，但還是對我一笑。

記憶裏的畫面，一個個涌至眼前。曾經那個俊美的少年，再一次從遙遠的歲月飄至。我不禁又看了看那張照片，那個站在媽媽旁邊的小嬰兒手中拿個小玩具狗。他就是那個靦腆愛笑的少年嗎？就是此刻站在我面前，和我風雨同舟生活了近二十年的'我的愛人嗎？他們竟然是同一個人！這讓我感到奇怪又奇妙。

那個少年和他的母親坐在門前的矮凳上。他們一邊剝着花生，一邊閒聊着。一隻白色的貓悠然安臥在裝有花生的簸箕旁。堂屋門口曬有一雙手納千層底條絨布棉鞋。那是二十年前的一個午後。冬日的暖陽使得小院溫暖而靜謐。這是一個四合院，四間舊瓦房坐北朝南，院子左邊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樹，右邊是土坯廚房。那天我悄然推門至院落時，看到了冬日陽光裏的母子倆。在我眼裏這是一幅多麼溫馨的畫面！畫面裏有暖暖的陽光，有慈祥的母親，有俊美的少年，有高大的梧桐樹，還有一隻可愛的貓咪。

看見我，少年和他母親異常驚喜。母親滿臉的溫和，滿眼的憐愛，她一遍遍看着我，直到我羞赧地低下頭去。

不久，我成了這個四合小院裏的新少婦。四間舊瓦房的最左邊的一間成了我的新房。在這間不奢華的新房裏，我度過了柔情似水，佳期如夢的新婚歲月。屋門口，那棵古老的梧桐樹見證了一段愛情佳話。

哦！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忽地覺得歷歷如昨，又忽地覺得恍若隔世。

如今，那四間舊瓦房因政府統一規劃城市，被迫推倒。那四合小院早已夷爲平地。那見證了幾代人成長的古老的梧桐樹呢？我很懷念的那棵梧桐樹呢？被鋸倒着地的剎那，它有過感傷嗎？那雪絨絨的胖乎乎的大白貓呢？它還記得曾經的主人嗎？它一如我般懷念曾有的日子嗎？

物是人非，物非人是，一切成昨。當初靦腆愛笑的少年，如今已是十八歲女兒的爸爸，是一個滄桑的中年男人。少年曾年輕的母親----我的婆婆，已是滿頭白髮，垂垂老矣。公公已辭世多年。他未曾見過他最小的兒媳----我女兒的小嬸嬸，和他最小的孫子；他未曾享受到子孫滿堂的天倫之樂；他未曾看見這個越來越不可理喻的世界。婆婆在歲月裏安詳地一日老似一日。她從不關心外面的世界。終日喜笑顏開，幸福滿足地逗弄着新添的孫子。

曾有的日子去了，再也不返。采采如水的日子去了；蓬蓬如春的日子去了；憂心無奈的日子去了；平淡無奇的日子去了。好的日子，壞的日子都去了。

新建小區的花池邊，去年栽下的一棵梧桐樹已長高。一羣雀子在樹枝上歡快地呢喃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