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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選擇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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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乾咳良久。從去歲冬裏一直咳到現在。

有關選擇的散文

老人家心思重。幾次打電話回去,都沒有聽她說起。這次實在是被折磨得忍無可忍了,纔在電話裏唸叨。又說先前先生打電話回去時,跟先生說起過,要他幫着在網上查一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先生最近忙得雲裏霧裏,肯定是忘了。婆婆到底是直性子的人。心頭不由升起一股埋怨,雖然姑娘姑娘地叫着,但多年的兒媳婦,終歸還是客家的人,到了最後纔想起我。

婆婆對外,一直稱我是她的姑娘。

埋怨歸埋怨。還是心生擔憂。所謂愛屋及烏,更何況是先生的母親?自然,也是我的另一個母親。

婆婆不識字,更不用說醫藥學常識了。電話裏問病情,問用藥,結果我在這頭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她在那頭卻自顧自地說東說西,沒有一點說到點子上,我儘管是學醫出身,還是沒辦法作出準確的判斷。

末了,婆婆說聽別人講,哪裏哪裏的一個人也跟她一樣,最後到大醫院檢查,一查就是食道癌晚期。她不信她會得這個病,她說找算命先生算過,是八九十的高壽呢。

話裏貌似透着樂觀、豁達。但我卻看到了她的虛空。如若是沒有恐懼,她斷不會跟我說這個的。人往往都是如此,越是表現得對什麼不在意,越是在意什麼。

心裏一格登。畢竟是六十幾歲的人了,又咳嗽了這麼長時間,確實得引起重視。邀請婆婆“五一”假期過我家來玩,我帶她去醫院檢查、治療。婆婆又說家裏走不開,姐姐假期可能要去河南的工地,她得在家裏照顧孩子。

本來打算估摸着去買點藥,快遞回去。還是忐忑不安,心好似被一根無形的繩子提到了嗓子眼。先生常年在外,萬一婆婆有個三長兩短,我該如何面對?最終決定帶兒子回去,得親眼看一看才能讓心安生。兒子不願意回去,跟他做了好久的工作,總算勉強答應。

趕着購票,買藥,收拾。

婆婆有高血壓,早年給她買了電子血壓計,教了她多次,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還是不知道如何用。侄兒知道怎麼用,可一個上小學的孩子,哪有這個心思和機靈勁兒來督促監測?索性帶了汞柱血壓計和聽診器,回去也方便更準確地給兩個老人都測測血壓。

一切準備就緒。啓程。一路風塵。哥哥開車在小站接我們。

哥哥是上門女婿。他們在市裏買了房子。平時與姐姐要麼在外面承包的工地忙,要麼在老家附近開辦的羊場忙。公公跟婆婆兩個老人分開過,公公在老家開着一個小店子,守着家,伺候着園田。婆婆跟來市裏,照顧侄兒的吃喝拉撒,照管家裏的收拾打掃。

到姐姐家的時候,婆婆正跟姐姐在廚房裏忙着做午飯,一看我們進來,喜得不得了,直抓住兒子的手,一個勁地嘆:天哪,才幾個月沒見,又長了一大截啦!

婆婆的精神看上去還好,也沒見消瘦,心裏多少放鬆了些。婆婆催姐姐把檢查的片子和結果拿出來給我看。是在市人民醫院拍的胸片,看上去肺紋理稍粗,未見別的明顯異常。咽喉鏡的描述也不過是咽部有輕微的炎症。這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婆婆坐在沙發上講,咳嗽是一陣一陣的,白天晚上都咳,一發作起來就嗆得出不過氣,還噁心乾嘔,喉嚨裏似巴了什麼東西,難受得緊。她特意強調,你們春節回來時,我不就在咳了嗎?就是那樣子。

春節我們的確回去呆了幾天。那時婆婆就在村衛生室輸液,說是感冒了咳嗽。忙着走親訪友趕人情,倒是沒有怎麼注意過。只記得有一天看婆婆炒菜,油煙嗆得她咳得面紅耳赤,還跟先生說起,老家的廚房必須裝個排氣扇,不然油煙排不出去,會傷了做飯人的呼吸系統。堂哥六十壽辰那天,曾陪着婆婆去村衛生室輸液,看醫生用了“青黴素”和“病毒唑”,還有“左氧氟沙星”。都是同行,不好評價用藥是否合理。催促先生又給付了六天的錢,剛剛一個療程。

婆婆比劃着,在村裏輸了上十天,一點效也沒有。後來侄兒上學,婆婆跟着回了市裏,在樓下診所接着輸了幾天,還是咳得厲害。姐姐帶去人民醫院檢查,拍了胸片,做了咽喉鏡,醫生說就是炎症,輸了幾天“頭孢菌素”。婆婆嫌醫院開的藥太貴了,跑去診所繼續輸了一段時間,依然沒效。又尋偏方,吃“羅紅黴素”、“甘草片”,喝糖漿,燉冰糖梨子,背部推拿電烤……小半年來,藥就一直沒斷過。用婆婆的話說,吃的藥比飯還多,就是咳,咳得要人命,恨不得把心和肺都咳出來。

難道僅僅只是咽炎支氣管炎?何以治療小半年的時間,也沒有效果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是消炎藥不對症麼?可按婆婆說的,形形色色的消炎藥可是用了不少,多多少少也該起點效的。

一時理不清頭緒。鑑於抗生素用得太多,太濫,又沒有明顯的炎症病竈,我讓婆婆停了手頭的藥,喝我帶回來的中成藥“百合固金丸”,養陰潤肺,化痰止咳,做些調理。咳得厲害的時候,喝上一蓋“磷酸可待因糖漿”,對症治療。婆婆倒也像聽話的孩子,按我說的服法,一頓也沒有落下。

給婆婆量血壓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一個可能。會不會是降壓藥引起的乾咳?

婆婆發現高血壓幾年了。原來吃的是我寄回來的“硝苯地平緩釋片”。後來回家見藥都過期了,一問才知道,她根本沒有按吩咐的吃法吃,只是覺得不舒服的時候吃一片,沒有不舒服就不吃。於是,算好時間買的藥就剩了一堆,全過了期。

苦口婆心地勸婆婆要按時、按量、規律服藥,儘量撿她懂的語言和她溝通,跟她形容患高血壓的人,血管就像是冬裏給凍脆了的塑料水管。藥不規律吃,血壓就會有起伏很大的.波動,甚至跳到比原來血壓高得多的水平。水壓大的時候,凍脆了的塑料水管會在薄弱處爆裂,一樣的道理,血壓波動大的時候,血管也會爆裂。

爲着吃藥的事,還跟婆婆發過脾氣:身體是您自己的,您不聽的話,到時引起中風什麼的,癱在牀上哪個來伺候?

婆婆也許聽進去了,又堅持吃了一段時間的藥,然後叫我別再買“硝苯地平”了,說是吃了後夜尿多,難得起來上廁所。我在臨牀上還沒見過如此的副作用,只是她既然吃得不舒服,又沒有個明白的人跟着觀察監督,也只好停了。

說是給換其他的藥,婆婆說不用,他們在藥店買了別的藥,又在樓下診所量了,血壓控制得還好。問是什麼藥。她說幾塊錢一瓶。一時吃不準到底是什麼藥,試着問是不是“羅布麻”。她說藥店裏的人好像說的就是這個名字。

婆婆吃的降壓藥是“羅布麻”,就這樣在我的腦子裏紮下了根。

而今,婆婆如此頑固性的乾咳,我突然引起警覺,到底吃的是不是“羅布麻”?春節回來時間緊,人也吃喝得迷迷糊糊的,倒是疏忽了,沒有查看婆婆吃的藥。趕緊要婆婆把降壓藥找出來我看看。

婆婆拿來一隻小瓶子。我一看,內疚和自責,剎那間塞滿了胸腔的角角落落和腦子裏的溝溝回回。居然是最最普通最最便宜的“卡託普利”,連“開搏通”都不是!臨牀上觀察總結,很多人服用這種“卡託普利”後,引起不明原因的劇烈咳嗽。我要是早看過婆婆服的藥,她用得着受這麼長時間的折磨麼?

趕緊跟婆婆說別再吃這藥了,它可以引起劇烈咳嗽,說不定這麼長時間的乾咳就是它導致的。婆婆猶豫了半天,纔不無可惜的樣子給扔進了垃圾桶。我知道,她是心疼了。婆婆是從苦日子裏磨過來的,向來都極其節儉。

帶婆婆去藥店重新買降壓藥。路上車來車往,人潮涌動,兩輪摩托車、三輪人力“麻木”毫無章法地橫衝直撞。下意識地抓起婆婆的手,牽引着、維護着她過馬路。我手裏握着的,是婆婆在歲月的河裏磨礪得粗糙、骨節粗大突出的手,心裏流淌的,卻是一種被自己忽視的,或者說是刻意迴避的溫暖,愛的溫暖,和諧的溫暖。

這麼多年來,與婆婆的關係,用“相敬如賓”來形容,儘管語境和對象上不恰當,意思卻是妥帖的。我從不敢在她面前表現得太放肆,太親密,太隨意,她對我也不像對姐姐,想說就說,想罵就罵。我們沒有發生大的衝突,始終客客氣氣,又疙疙瘩瘩的。這可能也是很多婆媳關係的真實寫照。

出自本能的一抓一握,帶來了出乎意料的效果。迎面碰到婆婆一個常在一起玩的姐妹,婆婆跟人家炫耀說,這是我姑娘,聽說我咳得厲害,專門回來給我送藥的。這不,說我吃的降壓藥會引起咳嗽,帶我去重新買藥呢!引得那人嘖嘖地誇個不停,我都不好意思了,婆婆的腰板兒卻挺得比先前還直。

給婆婆換什麼藥呢?我頗費了一番心思。與“卡託普利”同類的降壓藥,都有可能引起咳嗽,是不好再用的;與“硝苯地平”同類的降壓藥,她說吃着不舒服夜尿多,姑且信其有吧,也是不好再用的;她雖然沒有糖尿病,腎功能抽血檢查也沒有問題,但夜尿頻繁,利尿劑還是不用吧……

考慮來考慮去,最後選定試用“纈沙坦”。按婆婆的血壓水平,一天只需要早上服用一顆,挺方便的;而且,這藥適用於各型高血壓,對心腦腎等重要臟器都有保護作用,不影響血脂、血糖和尿酸等的水平;更重要的是,突然停服不會出現血壓“反跳”現象或其他副作用,對婆婆這種依從性不是很好的人來說,這一點相當重要。只是還是有一點顧慮,“纈沙坦”也有引起咳嗽的副作用,只不過發生率遠比“卡託普利”之類低得多,往往被臨牀醫生忽視。

好一點的藥,價格都不會便宜。婆婆連丟一塊多一瓶的“卡託普利”都心疼,這下換成貴一點的藥,她會不會接受呢?藥店裏的“纈沙坦”有好幾個廠家的,價格相差也比較大,最後放棄了北京諾華公司產的“代文”,選擇了價格適中的,三十幾塊錢一盒,一盒十四顆,一個月下來需要花費七十來塊錢。這個數目,不是個大數目,想來婆婆也能接受並且堅持服下去。

掏錢買了兩盒。付款的時候,婆婆搶着要付錢,一看要七十多塊,不禁驚呼,你給我買的什麼藥啊,這麼貴!我跟她解釋說兩盒差不多可以吃一個月,一天也就兩塊多錢,一點也不貴。當着外人的面,婆婆又是個要面子的人,沒有多言語。

回到家裏,婆婆再一次說起藥的價格,這藥太貴了,我要吃便宜的藥。你看,我原來吃的才一塊多錢一瓶,足足一百顆呢。開始,我還勸她,藥便宜是便宜,可是您吃了不舒服啊。再說了,兩塊多錢能幹什麼?吃碗麪都不夠。一天兩塊多錢,我們又不是負擔不起。只有您身體好了,我們在外面掙錢才掙得安心哪。

婆婆摩挲着藥盒,遲遲不打開,還是嫌貴了。我本就是個不愛解釋的人,這下更無話可說了,索性不作聲。我不作聲,婆婆也不好再說,終是打開盒子,吃了一顆。

不知是降壓藥停對了換對了,還是帶回來的中成藥起了作用,兩天後,婆婆的咳嗽明顯稀疏了,即便是在廚房炒了幾大鍋做米茶的炒米,也只是輕微地咳了幾聲,沒再咳得乾嘔,也沒再咳得臉紅脖子粗。

甚是欣慰。可以放心地踏上歸程了。

哥哥姐姐已經開車去了河南的工地。我們打的去車站。在車上,我抓緊時間再次囑咐婆婆:只要咳得不厲害,那個糖漿就不要喝了(喝多了會產生依賴性和其他意想不到的副作用,還是不放心);丸藥還要繼續吃一段時間;降壓藥每天早上空腹喝一顆,不要忘了;不要用茶水、果汁、菜湯之類的服藥;降壓藥換了,最近要記得多量幾次血壓,自己量不好就到樓下診所量;藥要是吃得適應,我回去再買了給快遞回來……

婆婆一一答應着。只是說到再快遞藥回來時,不答應了,我的咳嗽已經好了,你就不要再買藥了。那個降血壓的藥太貴了,你也別買了,我還是自己買便宜的藥來吃。

都到了這個時候,還在嫌藥貴,聽了心裏不免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沒好氣地說,是您的身體重要還是錢重要?便宜的藥您吃了要是有用,還給我打電話還用得着我回來?您要是不聽,我以後再也不管了……

婆婆跟侄兒中途在體育館下車去放風箏。都走了好遠了,的士司機突然問我,是你媽呀?我習慣性地脫口而出,是婆子媽。司機嘖着嘴,咦,還沒見過處得這麼好的婆媳!

不知司機是真心讚美,還是說的反話。

關心才亂。亂了,就忘了矜持和重重顧慮。亂了,就露出了內心和本真。

突然意識到,不知不覺中,自己跟婆婆相處,像極了跟那個生我養我的老媽共處,說話的語氣和態度,幾乎如出一轍。

或許,猶如看病選藥一樣,婆媳之間的相處之道也有得選擇。有了切實的愛和包容,最難走的路,也會變成最光明的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