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着時間奔跑散文

揹負着東西久了，哪怕是一朵輕飄飄的雲，也會感到累。可是，蝸牛揹負那殼，一背就是一生。在時間上，一生是一個多麼漫長的過程，蝸牛卻一點也不會抱怨。

我家對面小溪畔的菜園，全在石頭窩窩裏，一到水草豐沛季節，那些蔬菜葉片肥碩，一如青春女人的肌膚，水汁充盈，光滑，就會綴滿蝸牛。那裏簡直成了蝸牛的部落，它們伸着角，拉長身體，騎在寬闊的葉子上，看那愜意樣子，它們在舒展，在歡笑。

有事沒事，我見天往那裏跑，我喜歡逗它們玩耍。我和所有人的觀點一樣，蝸牛象徵緩慢、落後，嫌蝸牛跑得慢，怒其不爭。但一邊我又同情它們，以爲它們跑得慢，是因爲揹負的太重，於是，我自作主張把蝸牛的殼除掉，那殼很脆弱，一碰就破了，解脫了，它們就輕鬆了。不料，沒殼的蝸牛反倒縮成一團，不動了。我就後悔，興許那殼就是蝸牛的家，它們每天帶着家一起行走，它相信任何地方都是陽光燦爛的.家園。我把它們的家毀了，它們失去了安全，它們活不了。

沒想，過幾天再去看，竟看到蝸牛分泌出的黏液形成一層幹膜，又形成了新的硬殼。看起來，蝸牛具有驚人的生存能力，自我療傷，對冷、熱、飢餓、乾旱有很強的忍耐性。當外殼損害致殘時，它能分泌出某些物質修復肉體和外殼。蝸牛不怕傷和淚，心比天高，負重前行。

蝸牛似乎是塊軟地，好像誰都動不動可以在它那裏發飆，踏上幾腳。它憨憨的，也無所謂，裝着不知，很大度。忍辱，不記仇，不報復。它有着自己的方向和目標，一寸一寸往前，相信總有自己的一方天地。那種穩重，那種憨厚和執著，讓我非常喜歡。蘊藏那種大智若愚的胸襟。

夏天的夜晚，我常去野外捉螢火蟲。跑來跑去，竟發現我家對面的石窩窩菜園上滿是螢火蟲，它們的光亮的確照亮了那一方土地，老遠我就能在這種光亮下看到植物的模樣。爲什麼蝸牛喜歡去那裏，螢火蟲也喜歡去那裏啊，我感到奇怪。難道那是一塊寶地？吸引了它們。我就笑那些風水先生，對這樣一塊寶地竟然漠不關心。瞎了狗眼。

可是，我不敢到那裏去捉螢火蟲，怕夜間的蛇。並且路彎曲，也不好走，說不定一不留神失足摔了腿，那是一件多麼不划算的事。但我止不住好奇，第二天天亮，我就去那地方查看究竟，竟意外發現，一些螢火蟲撲在蝸牛的屍身上蠶噬，當然，也有一些螢火蟲卡在蝸牛的殼裏，掙扎，生不如死。我就知道這裏曾經發生了一場戰爭，比有刀槍更慘烈的戰爭。

按照人們普通的觀點，螢火蟲跑得快，蝸牛自是慢得多，我卻不這麼認爲，快和慢是相對的，沒有絕對。螢火蟲快是真的，可是，它和鳥比呢，和飛機比呢，和導彈比呢，那速度可想而知。我就憎恨螢火蟲，它自以爲米粒之光可以把全世界照亮，但它卻忽略了蝸牛的頑強和堅持不懈。

蝸牛也有真性情，矮在塵土裏，看不到它的放縱和揮霍。無論腳下的路踏實不踏實，它都走得寂靜無聲。我把幾匹蝸牛搬到溼潤的山崖壁上，看它們奔跑。那是一場需要耐心的比賽，是人和蝸牛的比賽。

那山崖古老如寬闊的時間，蝸牛騎在時間之上，奔跑，它跑得那麼快，以至讓人看不到，它好像能把時間捱住。

在它眼裏，時間是一匹駿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