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開端的中央散文隨筆

老家曾有三張大鼓。第一張大鼓的主人是住我家前面的老洪，老洪是城裏下放的，據說是馬戲團的職業鼓手，打鼓說書，有板有眼；第二張大鼓，要數蘇家老爹，蘇老爹前妻是我們阮家姑奶奶，年長輩份大，是村中長者，善結人緣，閱歷廣泛，蘇家門前是電灌站，門後是加工廠，村中人凡需要打水輾米，均要在此歇歇腳，聽聽蘇老爹呱呱蛋；第三張大鼓的主人，是我四叔，四叔不知何年何月制了一張大鼓，也跟着老洪和蘇老爹後面學會了說鼓書。

兒時鄉下農村經濟落後，但民風淳樸，四叔他們爲了補貼家用，農閒或逢年過節，各背起一張牛皮大鼓走村串鄉打鼓說書、唱門歌。他們兵分三路，出了自家村子，遇有人家，站在門口，先敲一通掛在胸前的.大鼓，不管人家有沒有人，聽沒聽見，接着就咦咦呀呀亂說一通大鼓書，亂擂一通大鼓。沒人聽懂，沒人計較，或遞過零錢、或遞上一根菸、或抓一把米，唱門歌的人知趣地去趕下一家。

四叔和蘇老爹唱門歌都是業餘的，平時主要還是以務農爲主，唯有老洪從城裏下放，不善種莊稼，田裏沒收成，平時也到處說書唱門歌，也算是個職業的“歌手”。

老洪走村串鄉，見多識廣，農閒晚上，他們三個說書唱門歌的便在一起相互交流經驗，鄉親們也藉機鼓動他們說一些奇聞趣事，當然也少不了講故事，吸引我們這些孩子的正是他們講的故事。

每到晚上，蘇家的煤油燈一亮，我的魂就被鉤去。昏黃的燈光下，老洪繪聲繪色，時而笑容滿面，時而亢奮，時而表情冷漠，時而站起，時而拍掌，時而拍大腿。

輪到蘇家老爹時，蘇老爹始終不緊不慢，笑容可拘娓娓道來。四叔則不講長篇大作，只講一些小插曲。

有一天，老洪從朱元璋火燒慶功樓說起，一字一句，扣人心絃。由於火燒慶功樓漏了劉伯溫，我們便追問爲何偏偏不殺劉伯溫。

蘇老爹接過話說劉伯溫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上識天文，下識地理，能掐會算，朱元璋殺不了他。但文曲星是幹什麼的？我們仍一頭霧水。

文曲星就是作家，是天上寫字讀書的文化人下凡到人間，蘇老爹怕我們聽不懂，又給我們說了一個劉伯溫給朱元璋解夢的故事。

“話說朱元璋火燒慶功樓後做了個夢，夢見三根韭菜長上天，醒來後讓劉伯溫給他解夢。劉伯溫心裏想：好事啊！三根韭菜長上天，這不是大明江山天長地久嗎？但劉伯溫轉而又想，你朱元璋不是個東西，當初我和天下英雄好漢幫你打江山，你當上皇帝了，反要加害我們這些開國功臣，拉倒，決不能讓你老朱家天長地久。想到這，劉伯溫對朱元璋說，三根韭菜長上天，三九二十七，是說大明江山可以幹二百七十年。朱元璋聽了半天不吱聲，那時的皇帝都認爲江山世世代代都是他家的，二百七十年當然接受不了。

劉伯溫見皇上不高興也就藉故下朝，回家後想想不對勁，趕緊告老回鄉。因劉伯溫是文曲星下凡，金口玉言，後來明王朝果然只幹了二百七十年。

“啊！我要當作家！”文曲星如此神奇，我聽後居然脫口而出！

“你？當作家？拉倒吧，作家要認識字典上所有的字！”蘇老爹嚇唬我說。

當天晚上回家後，我徹夜未眠羨慕那個文曲星劉伯溫，心裏也在捉摸文曲星長得什麼模樣。

第二天下午睡眼醒鬆中，我被母親喊去放鵝，剛下田間，忽然雷聲滾滾，遠處烏雲密佈，近處一半太陽一半雨。雨下大了鵝是要往家趕的，但這些傢伙還沒吃飽肚子，你想趕它們回家，難啊！於是我只有死盯天空，觀其變化。就在這時，奇蹟出現了，從烏雲的邊緣延伸出一朵白雲，白雲之中端坐一鶴髮童顏白鬍子老者，白鬍子老者手握毛筆，正安詳地寫字，旁邊一書僮站在老者身邊，侍弄筆墨。

雲中人物輪廓分明，有鼻子有眼睛，連那根根鬍子也幾乎數得清數量，看得我一個勁直髮呆。忽然我家那些大白鵝，撲楞楞向我飛來，邊飛邊叫，原來烏雲壓境，電閃雷鳴，豆大雨點落下。小東西自己怕了，要我帶它們回家，我於是低頭拿起棍子趕它們上路，再擡頭看天空，天空已不見白鬍子老者，佈滿烏雲，什麼都沒有了。

回家之後，我將見聞說與父親聽，對父親說那白鬍子老頭怕就是天上的文曲星吧。父親聽完大笑說，我看你天天聽幾個老頭說書入迷了，天上哪有文曲星，都是他們胡扯，人家劉伯溫是遍讀天下書籍後，才上識天文，下識地理，成爲明朝的開國功臣，要想當作家只有一條路，就是苦讀書，別想歪點子，哪來的神仙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