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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和酒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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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完會閒來無事,幾個同事說一起出去逛逛,我們就結伴信步走進了旁邊的“藍色港灣”市場。

父親和酒的散文

剛進八月這裏已有了節日的氣息,心急的商家亟不可待地把包裝精美、品種繁多的月餅擺上貨架,各種美酒也是應有盡有。她們幾個在一家家店鋪裏進進出出挑選商品,討價還價吵得頭暈腦脹,我就離開了她們,一個人沿着步行街朝着護城河方向慢慢走去。

腳下的步行街曾經是費縣酒廠的舊址,如今兩邊已是樓房林立的高檔住宅小區和繁華的商業城。

走了不多遠,就到了護城河邊。看着靜靜流淌的河水,我似乎看見了那高高的冒着黑煙的煙筒,煙筒下是高大寬敞的車間工人們在車間有條不紊地工作着……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似乎空氣中還瀰漫着那濃濃的酒香,酒香牽引着我的思緒飄蕩着,眼前浮現出了一幅幅畫面……

夕陽最後一抹餘光從院子裏那棵高大的皁角樹上劃過,樹下襬着飯桌,桌上幾盤菜都是自家園子裏產的,涼拌黃瓜,青絲辣椒,一把陶瓷酒壺,一盞白色的酒盅,父親正在獨自淺飲慢酌。那時我也就是四五歲,哥哥姐姐們吃完飯都出去了,家裏剩下我和父母。我最愛坐在桌子前託着腮幫看父親喝酒,他呡一點酒、挾一口菜,喝得津津有味的。看父親一臉的愜意,我禁不住問:“爹,酒好喝嗎?”父親就逗我:“味道好着呢,來,你嚐嚐!”說着他用筷子點了一點酒放進我的嘴裏,頓感火辣火辣的,我立刻苦着臉吐了出來。看我狼狽的樣子,父親哈哈大笑起來,我的小臉兒羞得紅紅的……

父親喝酒但不嗜酒,每天只喝小半壺,有二兩左右。父親喝完最後一滴酒時,依依不捨地把酒盅扣在酒壺嘴上,臉上是一副意猶未盡的神情。我問父親:“爲什麼不多喝點?”父親眯着眼笑着說:“爹的酒量小,喝多就醉了哦!”母親接過了話:“要是喝醉了,就把你的酒壺給摔了!”母親經常這麼說,可從來沒有見過摔過父親的酒壺。在我的記憶裏,父親和母親非常恩愛,從來沒有紅過臉。

儘管父親不捨得多喝,但是酒瓶裏的酒還是越來越少,我就問父親:“酒沒有了怎麼辦?”父親笑着說:“好辦,去酒廠換啊!”“酒廠在哪兒?”我歪着頭好奇地問。“酒廠在縣城,趕明兒買酒時爹帶你去。”我想了想天真地說:“如果咱家有酒廠就好了,那樣你喝多少酒都不用買了。”父親呵呵一笑,“傻丫頭,酒廠豈是隨便有的?”

第一次和父親去酒廠是個陰雨天,雨天不能下地,吃過早飯,父親對我說:“四,今天爹帶你去換酒。”我一聽高興極了,拍着小手說:“太好啦!”從小我很調皮,雖然和縣城近在咫尺,母親擔心我一個人走丟了,從不允許我進城,現在機會來了,我高興得不得了,急忙幫着父親找出他平時趕集用的竹籃子,跑去大姐房間的糧囤裏裝地瓜幹,等父親進來時我已經裝滿籃子了。父親用桿秤稱了稱,從籃子裏抓出了一些地瓜幹,說:“夠換三斤酒的就可以。”他把幾個空酒瓶放到籃子裏,給我戴上了斗笠,我們就上路了。

那時候村子和縣城還沒連成一體,中間相隔有二里地。我蹦蹦跳跳地在前邊歡快跑着,路上的積水不時濺到我的褲腳上,父親一邊喊我慢着跑,一邊快步追趕着我。很快就來到了縣城南關街口,父親一臉喜色地指着路對過對我說:“你看,有煙筒的那個院子就是酒廠!”

酒廠與汽車站毗鄰,走過汽車站,我隨着父親來到了酒廠門前。酒廠的門又寬又大,右手門垛掛着一個黑字白底的牌子,上面寫着“國營費縣酒廠”幾個大字,我好奇地朝院裏探望着,這時一輛裝滿酒箱的卡車鳴着喇叭緩緩地開出來,父親急忙拉着我閃到了一旁,等卡車開了過去,父親牽着我的手走進了大門。

換酒的地方在門口右邊一排紅磚瓦房裏,父親輕車熟路地走進最西邊的房門。這是兩間通透的房子,靠牆放着十幾個比我還高的黑色瓷罈子,裏面透出濃濃的酒香,我知道那裏面一定裝滿了酒。房子中間是水泥櫃檯,櫃檯裏面堆滿了地瓜幹。我用手摸了摸酒罈,原來父親喝的酒來自這裏啊!

我們來得早,屋裏沒有其他顧客。

售貨員留着和父親一樣的寸頭,顯得和藹可親。看見我們進來,他熱情地打着招呼:“老王,來了啊!”

“是啊,酒沒了,趁着雨天不能下地來換二斤。”父親笑着寒暄着,看來他們已經很熟了。父親說着把胳膊上的竹籃子放到地上的稱上。

售貨員一邊稱瓜幹一邊說:“爲什麼不多換點?”

父親說:“糧食都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捨得多換嗎?就這樣算下來一年也要二百多斤瓜幹,夠一個人的口糧了。”

聽着兩個人的對話,我明白了,原來這就是父親少喝酒的原因。

“常來換酒的幾個老哥都這麼說,糧食少不捨得喝,但是還好這口啊!”售貨員邊說着邊把稱好的地瓜幹倒到櫃檯裏的大堆裏,“七斤半瓜幹,換二斤四兩半,多給你半兩二斤半吧。”

“不是三斤嗎?”父親疑問道。

“最近一直是雨天氣,地瓜幹都返潮了,酒漲價了。”售貨員拿過去瓶子,扭開了其中一個酒罈的塞子,一邊用漏斗裝酒一邊說:“前兩天剛漲的價,你早來幾天就好了。”

“唉!”父親深嘆了一口氣,一種無可奈何的神情。這時候又有人來換酒,售貨員熱情地招呼着顧客,不再搭理父親了。父親把酒瓶子放進籃子裏,領着我走出了房門。

這時,又有一輛裝滿酒箱的大卡車從眼前開了過去,我停住腳步指着開去的卡車問:“爹,卡車上裝的是酒嗎?”

父親說:“是啊,但是很貴,有的幾塊錢一瓶,咱家一年的收成也買不了幾瓶酒啊!”

我仰着小臉對父親說:“爹,等我長大了,一定給你買好多好多酒,讓你可勁喝!”

爹笑了,說:“好,等着四長大了給我買酒喝!”

我在心裏盼望着早日長大,好給爹買酒喝。

八十年代末我進了一家企業上班,第一次發工資正趕上中秋節,我摸了摸兜裏的錢,接着挺直了腰桿走進了百貨大樓。當時百貨大樓是全縣最大的商場,我拋開了琳琅滿目的商品,徑直來到了一樓的酒櫃專櫃前。我知道,父親愛喝溫和的.酒,我在十幾種溫和酒中瀏覽着,終於眼睛定格在“二鍋頭”上,那是當時最暢銷的酒,我比較了下價格,撿中等價格的買了兩瓶。年輕的營業員溫和地笑着把酒遞給了我,我把酒裝進一個結實的網眼袋裏,順便在一旁的食品櫃檯買了兩包月餅裝在一起,掛在自行車的車把上興奮地回家了。

父親下地沒有回來,母親正在做飯,鍋裏溢出燉肉的香味。太陽落山的時候,父親回來了,他放下手裏的農具洗手坐在桌子前,母親把做好的飯菜端上了桌,“四,吃飯了!”母親喚着我,我聞聲從裏屋走了出來,把手裏的東西往父親面前一放,“爹,給您的!”看着月餅和瓶裝的酒,父親的眼睛亮了。“二鍋頭?”我點了點頭,“對,二鍋頭。”父親不識字,認識酒名字卻毫不含糊,像大麴、二曲、老白乾他從來沒認錯過。

父親拿在手裏仔細端詳着,“哪來的?”

“我買的!”我抑制住心裏的高興勁,“今天發工資了,特意給你買的!”

“很貴吧?”這是父親最關心的。

“不貴的。”我微笑着說。

父親打開了瓶蓋,一股酒香頓時飄了出來,他深深地吸一口氣,說:“好酒啊!”

“當然了,花了我大半月工資呢!”我故意說。

“以後不要再買了,掙錢不容易,要節省着花。”雖然父親話語裏帶着責備,我聽出來他還是很高興的。

那晚父親特別高興,幾乎喝完了一瓶酒。父親醉了,有史以來我第一次看見父親喝醉了。

月亮升了起來,我和母親吃着月餅,當我拿着一個月餅遞給父親的時候,發現他已經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多年過去了,每當中秋節,我就會想起那晚的情景,久久揮之不去……

隨着生活越來越好,酒市場的品種越來越多,東西南北中,讓你接應不暇。每當過年過節時,我都會帶酒回家,父親首先問:“這是哪裏的酒?”等我說出產地,他擺擺手說:“帶回去給你公公喝,我喝了一輩子咱酒廠的酒,別的酒喝不慣。”

爲了讓父親喝,我就把它們換進溫和酒的酒箱子裏。父親雖然不識字,但是開瓶品嚐了一下,我的謊言就立馬被戳穿了。

九十年代酒廠越來越興旺,品種繁多,包裝各異,父親記憶裏的大麴、二曲、老白乾已經鮮見了。記得我曾給他帶來幾瓶景陽春,父親不停地用手撫摸着瓷瓶的包裝,感慨地說:“現在生活好了,光看這瓶子就值老錢了!四啊,以後不要給我買這麼好的酒,老白乾管足我就滿足了!”我笑道:“爹,老白乾沒有了,最差的就是溫和特曲了。”

以後幾年父親就一直喝溫和特曲,偶爾也喝溫和特液。每次喝酒,他總是自言自語道:“咱酒廠的老白乾酒那味道最柔和了……”

父親去世的前幾年血壓增高了,醫生叮囑他年紀大了不能再喝酒了,但父親很饞酒,無奈之下,就把一個空瓶放在牀邊的桌子上,想喝酒的時候,他就會拿着酒瓶發呆。我看到了父親眼裏的落寞,我不想再看到父親太難受的樣子,待父親睡着了,就悄悄地把那個空酒瓶給藏了起來。

這時,遠處同事們的笑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暗自傷感:父母已經去世了,我買禮物又送哪裏?唯有面對圓月一杯清酒告慰父母的在天之靈……

想起父母,我頓時淚盈雙眼,朦朧中我彷彿看見父親走了過來,牽着我的手說:“四,爹帶你去換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