槳聲散文

夢裏，有槳聲從窗外搖過，河裏的水，與我的夢一起，被那支櫓攪亂,蕩起一串細微的漣漪，向夜的深處鋪展開去。

搖櫓的人，已離去了許久、許久，那一輪掉在水裏的明月，仍然在晃來晃去的波光中起伏。

其實，有許多時候，我夢裏的那些槳聲，並不完全都是從窗前的河面划過來的，更多的時候，它們都是從魯迅先生《多收了三五斗》、從《社戲》裏那些燈火搖曳的水面划過來的。

歲月悠悠，槳聲悠悠……

哪些關於槳聲的記憶，實在是太久遠了，久遠得我都幾乎忘記了，我語文老師鼻尖上那副眼鏡，是否，還是那樣搖搖欲墜地掛着，是否，還是那樣膽戰心驚地懸着。

那個年代，江南的明朗、絢麗，已經被太多的口號、語錄所淹沒。

歷代大師的詩詞歌賦，精品傑作，幾乎都烙上了封、資、修的印記，被掃進了歷史的垃圾堆裏，古老的中華文明，差一點在我們這一代斷裂。

幸好，我們的教科書裏，還有一個魯迅站着，讓我們從單調的'，塗滿了紅色的夢境裏醒來，還可以看到，遙遠的江南的水面，有一葉扁舟輕輕搖過……

幸好，我們渴求的眸子裏，還有一個你站着，儘管你一邊上課，一邊還要去接受批鬥，可你仍然偷偷地把張繼的《楓橋夜泊》講解得意蘊深遠，把杜牧之的《江南春》講解得美豔絕倫。

從此，江南的明朗與絢麗，江南悠遠與迷離，便帶着你辛酸的眼淚，一起溶進了我們年少的心裏。

從此，你站在批判臺上瑟瑟發抖的身影，便深深烙進了我們的記憶，與江南的小橋流水、悠悠槳聲一起，成爲我們想忘也忘不了的記憶。

多少年以後，我才知道，你一生都沒有真正去過江南，更沒有見過你板書中，那些晃晃悠悠的烏蓬船。

而你，卻以爲人師的良知，爲我們精心勾勒了一幅幅春江花月的綺麗與浪漫，把一路槳聲搖進我們的夢裏，延續你的夢……

此刻，夜更深了，靜靜的河面，又有一路槳聲搖過，只是，我不知道，站在船尾那個搖櫓的人是不是你，但我卻知道，站在船頭遠望的那個人一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