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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關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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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經注》載“河在關內南流激潼關山;因謂之潼 關。”這個潼關是歷來兵家必爭之地的潼關,而我的潼關,在南方小城的車站牌裏。清冷孤立的兩個字,很少人知道它的來源,無人探討它的背景,甚至連確定的地 點也不得而知。一個夏天,13路車都會把我載到寫着“潼關”兩個字的車一牌下,我從未細查過這兩個字所包含的起止範圍,私以我眼能所及的,命之爲“潼關”。

潼關散文

一座橋,一條街。橋是無名橋,街是打金街,都是年代久遠的建築,估計這條街以前有個打金子的人很出名,就以此命名了,北京的老胡同大都因一件事、一 個人而命名,想來這起名的原由大抵都是相同的。站在這座沒有名字的橋上,可以看到金沙江奔流不息的水流,水是渾黃的,江面蒙了一層霧,混着車水馬龍的嘈雜 聲,倒真有一種“滾滾長江東逝水”的豪邁,對得起“潼關”二字裏所包涵的歷史莊嚴。

打金街是條安靜的街,即使在週末變成花鳥魚石市場,也絕對算不上熱鬧。週末的早上,各色形狀、花樣的石頭被明碼標價,身材瘦削或肥胖的賣石者,雙手插在褲兜,晃着黃梅小調般慢悠悠步子的大叔,眼神狡黠而明亮,石光水色中,真真假假,討價還價。

這樣的一條小街上,竟還有一座寺廟,規模很小,斑駁的牆壁上紅漆已經脫落了,但並不妨礙它香火旺盛、人羣絡繹不絕。飛翹的屋檐下盤着一條被酸雨腐蝕 已經失真的龍。選一個晴天,站在合適的角度,天是藍的,雲層從他的龍頭上掠過,拍下這一刻的驚豔,做一回虔誠的炎黃子孫,瞻仰神的高度。我相信命運,卻從 不信佛,我不想帶着虛僞的情意去膜拜它,所以我從未見過坐在神龕上那位的尊容,但我仍然對它心存感激,我喜歡這個建築的滄桑,我喜歡看人們虔誠的臉。

寺廟下面是一條小巷,低矮的屋檐,烏黑的瓦片,紅色的磚頭,是鄉下常見的景色,在這座鋼筋水泥的城市裏卻別有一番風味,美麗而神祕。穿過小巷,頭上 有晾衣的竹竿,門前有洗衣的婦人,調皮的小男孩在母親周圍吵鬧,陳舊的木板做成的櫃檯上放着零食和飲料,一臉褶皺的老人一動不動,路過的人來去匆匆,此時 再加上一場大雨,從無名橋上流入沸騰翻滾的金沙江;從寺廟高高的屋檐上落下,溼一透了的是紙錢的灰燼;從那排黑色瓦片上滴落,驚叫的是那天真的稚子“下雨 啦!下雨啦!”,低喃的是智慧的老人,唱着從上一輩傳下的歌謠:“大雨天天落,我在家中坐,乾飯由我舀,工錢少不脫。”煙雨迷濛的潼關,此刻染上一層江南 的寧靜,我停下匆忙的腳步,看着雨傘邊緣連成線的珍珠,心,很安靜。

我常常一個人坐13路車去潼關,看虔誠的信徒站在門外凝視、看寺廟前燃一燒的蠟燭流淌成什麼樣的形狀、看雨天裏假想的江南煙雨、又或者在週末聽拿着折 扇的大叔對石頭評頭論頭足、在老書店裏看那風趣的老爺子收藏的舊時報紙,看到喜歡的小人書,懇求他低價賣給我。我時常想象自己身處在賈平凹《廢都》裏的潼 關,身旁會出現唱着信天游的拉車大漢,手所觸及的都是青色的石牆,有陳舊的歷史感,有深厚的文化沉澱,有浮躁的現代社會,有安靜生活的人們。這樣的反差, 在我心裏,相得益彰。

那個夏天,繁忙的打工生涯,早上七點的鬧鐘,晚上九點的公交車。擠在一羣揹着水果的中年婦女裏聽公交車司機的吼叫,聽着她們說,大早上的,也只有婦 女才能吃得的苦,男人哪肯揹着這麼多東西去擠公交車,受盡辱罵,看盡白眼,只爲趕上一個早市。又或者透過玻璃看晚上的霓虹燈,變成無數道白色的光遺留在我 身後,車上的人在說,前面又發生車禍了,有人重傷了,有人死了,我淡漠的聽着尖銳的警笛,不參與,不關心。

回到家,燒點熱水,浸泡站了一天酸的沒有知覺的雙腳,隨意的和母親敷衍幾句 ,沒有第三個人的屋子冷冷清清的。不知什麼時候,就能聽到母親均勻的呼吸,我在看那本看了無數次的《撒哈拉沙漠》,又看到那張“哭泣的駱駝”,酸酸的,有些憂傷。

租的房子在頂樓,劣質的屋頂,每個下大雨的晚上,雨水從屋頂上漏下來,一陽一臺的.水,越來越多,眼看着就要漫進屋裏。我又急又氣的把插線板從地上撿起 來,把櫃子拉開,用掃帚不停的掃水,可是水還是越來越多,牆上固定的插線板上不停的有水流下來,我快哭出來了,等着看它會不會發出電火花。母親拿過我手裏 的掃帚,說:“沒辦法了,讓它流進來吧,明天早上再來收拾。”我一把把掃帚扔在地上,對母親吼道:“都是你租的爛房子,叫你租個好的,你就捨不得錢,多花 點錢,我們又不會餓死。”說着說着我就哭了,母親也急了,不停的說:“珠珠乖,你乖嘛,是一媽一一媽一不好”,“現在房子不好租,價錢都很貴,明天一媽一一媽一再去看一下 有沒有其他房子,先吃飯吧。”我賭氣的坐在牀邊:“我不吃,就這樣怎麼還能吃得下飯,這樣活着還不如死了。”氣氛沉默着,母親不再說話,一個人吃完飯,她 睡覺的時候我還坐在牀邊盯着那個插板,只是對我說,早點睡,明天還要上班。便把燈熄了。

我和衣躺下來,蜷成一一團一,在黑夜裏睜着眼睛,外面雨還在不停的下,腦海回想着這十幾年所受的所有苦難,像按了循環播放鍵,畫面不停的回放着,無聲的流着眼淚,漸漸的也睡着了。

第二天,母親依然六點就起牀了,清掃了積水,給我做好飯便匆忙的上班了。我已經醒了,卻還是閉着眼睛等着七點鐘的鬧鈴。地面是溼的,飯菜已經冷了, 胡亂的吃了幾口飯,還是去坐公交車了。背水果的婦女還在不停的往車上擠,抓着門不放的手又皺又髒,指甲裏塞滿了黑黑的贓物。看着那雙手,我想起了母親,我 有什麼資格責備她呢?她已盡力,是我不知足。

在潼關下車,雨後的潼關溼糯糯的,空氣裏有淡淡的腥味,寺廟裏的鐘聲響了,我靜靜的看着蠟燭燃一燒,蠟油不斷地往下滑,最終凝固。心裏一遍一遍的懺悔,我是相信命運的,這裏就是我的命運,我終究要如這被人遺忘的潼關一樣,即使坎坷,也要平靜的走下去。

我依然在住漏雨的房子,依然在與母親爭吵,我的懺悔越來越多,卻也平靜的走完了這個夏天。

秋天來了,校園裏的梧桐開始泛黃,我離潼關遠了,可是我依然是記憶裏那個在潼關裏虔誠的女子,不停地彷徨,不停地懺悔,歲月裏那麼不動聲色的活着。

冬天過去了,春天過去了,夏天又來了,潼關又重臨我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