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寫生命裏最動人的一筆散文

沒有做過採訪，比較惶恐，又不想示弱。第一次打電話約付彥東，感覺自己說話不是那麼條理。好在對方能聽得懂，並告知我，今天是星期天，上了班再說。頓覺不安，本來以爲星期天是最好的時間，沒想到反而唐突打擾了人家。

晚上回家，打開微信看到通訊錄裏的付彥東，猶豫再三還是加了他。我這個人不慣於語言溝通，或者書面交流是個不錯的方式。禮貌性的問了好，然後告訴他我是誰。沒有想到早先讓我有些尷尬的付彥東在微信上倒是聊的開，反覆說看我安排，我心裏的不安瞬間退去。約好了時間，便天馬行空的想象第一次約訪的畫面。

初見付彥東

在縣水泵廠門口初見付彥東。碎花短袖，灰色長褲，簡潔幹練。一輛黑色的華泰聖達菲襯得他更灑脫了幾分。沒有預想中的尷尬，他讓人看着很舒服。

付彥東身材修長，模樣方正，我沒想到他已年過不惑。閒聊幾句，我就扯到他救人的事。他有些靦腆，說先找個地方坐下來說吧。

其實我也有些緊張，或者我的搭訕只是爲了掩飾自己的無措。付彥東說他不會說話，不知道從哪裏開始。我諾諾的說，隨便吧，說說你的生活，你的家庭。

兩個此前毫無關聯的人，此刻坐在同一輛車上，爲了同一個主題，我和付彥東都在努力。付彥東負責將歲月的頁箋翻開，而我，在試圖看清楚那一張一張的色彩。

41歲的付彥東在我的初見裏，是清雅、沉穩且紳士的。不多話，不浮躁。有平淡生活裏洗盡鉛華的透白，也有無數閱歷裏洞察世事的精明。兩者不矛盾，不相斥。沒話的時間裏，我靜靜的觀察他，他亦安靜下來，彷彿在刻意躲避，又好像不知從何說起。氣氛不如天氣般明媚。

我在心底哀嘆，或許今天不是個好日子。我無法窺視，無論他的過往還是現在。

時間還早，我壓下鬱悶，越過窗戶迎進滿車風景。陽光明媚，風景正好。路過一亭，石桌石凳，亭下碧波似鏡，有魚宛如悠閒的婦人般愜意走過。我扭頭，他正好也停車。我說，去亭子裏坐下吧？他不反駁，拿了幾張報紙走在前面。

相較於初識的窘迫，也許同齡人的距離只是一句話之遠。他問起我的孩子，我的工作，待我逐一回答後，才發覺他竟不知不覺取代了我採訪者的位子。我們同時失笑。我想我是錯了，是我的一本正經把他的語言禁錮了，也圈住了他的真性情。乾脆放下本子，丟開了要一本正經訪寫的初衷。

東拉西扯，不多時，付彥東談起了他的少年時分，談起了他的初戀，他美麗的妻子和他一帆風順的浮生。這個時候的付彥東是輕鬆的，他對生活的滿足和對家庭的眷戀讓他周身的空氣都溫暖起來。沒有高學歷，沒有權貴的家底。健康的雙親，兩個可愛的孩子，溫柔賢惠的妻子，是付彥東的全部。

生命之重

付彥東在躲藏，當我說要寫他的時候，他其實有些不太情願。他說，他不想這樣，救個人沒什麼。我想這纔是真正的付彥東，甘願隱入塵埃中，即使擁有光華。我不喜歡強人所難，卻又無法捨棄這樣的機會。他讓我肅然起敬，也讓我願意走近他的思想深處，觀望他的淡然，他的低調，他的脫塵。

2013年7月的這一天，也許是付彥東生命裏最動人的一筆。此前，他對工作敬業，他對雙親孝敬，他和妻子恩愛，無論怎樣的幸福，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一個人的生活。然而，7月22日，他縱身而躍的那一瞬間，成就了他不平凡的壯舉，也讓他曝光在衆人之下。今天談起來，他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但是我相信，對於老人靳根虎來說，那是多麼驚秫而難忘的一幕！而對於他12歲的孫女來說，必定此生難忘！

那天，剛下過雨的小城，在雨霧朦朧中，消除了瀰漫的酷熱。水庫邊乘涼、釣魚的人很多，難得的雨後給這個水庫添了超常的人氣。喜歡釣魚的靳根虎老人帶着孫子和孫女在水庫邊釣魚。沉浸在釣魚中自得其樂的老人絲毫沒有感覺危險的來臨。在滿是綠苔的水庫邊，在兩個孩子嬉戲中，小女孩蹦跳的身影只是一眨眼間便滑入水中。老人靳根虎傻了，一旁的'付彥東驚呆了。與此同時，遠在對面的人們也呼喊嘈雜起來。大家不約而同的向着女孩落水的地方飛奔而來。

付彥東離女孩最近，他不假思索飛身如箭。20米的距離卻讓付彥東只想更近些，跑的更快些，來不及脫衣便跳入水中。小女孩本能的在水中掙扎着，老人拿着魚竿驚恐的重複着嘴裏的話，抓住竿，抓住竿。在女孩即將被捲入深水的瞬間，付彥東一把拉住了她，一邊費力的往岸邊游去，幾次沉浮後，付彥東傾盡全力終於將女孩拽到岸邊。

其實從出事到救人，只是幾分鐘的時間。在對岸的人跑過來的時候，付彥東已經帶着女孩安全上岸。人們在唏噓之中，在後怕之餘，也對他讚許有加。付彥東不好意思起來，相比於之前的奮不顧身，此時，衆人的圍觀與讚揚倒讓他退怯了。他悄悄的告訴老人，不要張揚。然後，轉身離去。

事後，靳根虎老人經多方打聽，親自登門感謝，付彥東將謝禮全部退回。並再三聲明，請老人不要聲張。然而，言說不盡的感激還是讓老人用自己的方式對付彥東表達了謝意。他打聽到縣城有個見義勇爲協會，於是，付彥東當之無愧榜上有名。縣政法委副書記王國勝親自撰文，長治日報刊登報導。一時間，付彥東聲名上黨，名動黎城。

娓娓而談，付彥東此時完全沒有了初見的拘束，讓我看到了他爽朗的一面。我問他救人時是怎麼想的？他說，沒怎麼想。那是個孩子啊，我也有孩子。就想着再遲了孩子就被衝遠了，自己的狗刨怕救不了她。他說，其實真的沒什麼，那種情況，是誰也會那樣做的，畢竟是一條生命。

是啊，沒有什麼比得過生命之重。他那樣的神情，讓我感覺在他心裏，救人是多麼微不足道的一件事。可我明明知道，在這個社會見死不救何其之多！廣東佛山，兩歲小女孩悅悅的悲劇至今在我心頭纏繞。究竟是什麼原因讓那麼多的過路人對躺在地上的小悅悅熟視無睹？儘管滔天的輿論讓我們接受了一次深刻的道德啓蒙。但我仍不免在想，我會不會成爲走過小悅悅身邊的“路人”？在她危急時刻，會不會伸出援手，將她抱離險境？而面對落水的女孩時，我是否有勇氣跳水相救？我不敢確定。而付彥東毫不思索的語氣以及他的理所應當，甚至忘卻自身生命的坦白，讓我的內心羞愧起來。

解讀付彥東

本來想過去拜訪付彥東的家人，但是潛意識中，我以爲，他是不喜別人去打擾的。他對家人的愛超出了我的想象，他對名利的淡薄也讓我驚訝。

付彥東說，你隨便寫寫就行，不要誇大。這句話他從開始說到了最後。

儘管只是初見，但付彥東固執的一面展現無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守，我讚賞他的不事張揚，卻不能苟同他說的隨便。他說文人多怪。看他的表情，好似擔心我是劊子手，只大手一揮，便會將他荼毒的面目全非。我不禁莞爾。

其實，我願意遵從他的意願，以他生命中最重的一筆來溫暖太多冷漠的人心。不去追究他的過往，不去探查他的現在。

付彥東微信名字叫狼道。我一直認爲，一個人的文以及他的字，哪怕是簡單的一個網名都會泄露出真性情來。關於狼道，我深深困惑。狼代表的是兇殘，給人的感覺多是面目猙獰。我怎麼也無法將眼前這個儒雅的男子同狼道聯繫起來。付彥東呵呵一笑，說了一句話，狼是最有團隊精神的動物。於是，我再一次在心中爲他鼓起掌來。

臨近中午，告別付彥東。他訕訕而言，說實在不好意思，麻煩了你，也沒請你吃個飯。我心裏打起了鼓。其實，我想說，我冒昧打擾，這飯，我該請的。

落座提筆，感慨頗多。如果說此前我還想爲他塗抹一副五彩斑斕的水墨圖，那麼此刻，我想，屬於付彥東的適合他的只是輕墨淡染、風輕雲淡。然而，即便如此，總不會讓人感覺單調，彷彿就應該這樣，不驚豔，不攝人眼球，卻讓人不能忽視。

我知道我的筆墨太輕，不足以承受生命之重。我只是希望讀者可以透過文字看到付彥東如水晶般的內心，關於他周身如水霧迷濛的一面，不必刻意透視。人無完人，付彥東亦如是。然而，我相信，瑕不掩瑜，善良會讓所有的不完整變得完美。

採訪手札：第一次採訪不算成功，在我心裏，終是有些遺憾。可我不後悔，儘管我不是個周身涼薄的人，但在內心深處，本能的道德退縮無時不在。見過付彥東，我爲自己的不陽光而充滿愧疚。我總是固執的以爲這個時代早已經矇蔽了良善，而付彥東卻相信好人常在。這世界終究還是燦爛多些，或許，陰暗的地方也有一天會被陽光席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