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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暉熙熙夢迴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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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第一聲雷,響在母親節的清晨。

春暉熙熙夢迴散文

夢被打擾,戛然而止;夢中人倏忽消失,不告而別。

回家的路上,一株半人高的花木斜刺裏伸出手臂,攔住去路。三根枝條,修長而富有彈性地蕩呀蕩;枝頭結了三個果子,豔紅,大小不一。不及想,伸手摘了個最大的。“我摘……偷了別人家的果子了。”咬了一口才忽然發覺此舉似乎有些不妥。

小妹和母親在廚房,光線很暗。小妹似乎剛哭過的樣子。母親坐在竈前燒火——我並未看到母親,只是感覺,她老人家就坐在那裏。

“沒事兒,我在做飯。”妹說,顯然是在掩飾。她已經切好了菜,下鍋,要我負責翻炒。我還在想番石榴的事兒——我摘的那果子叫番石榴,就是我見過吃過的青皮兒果子。妹準備的食材中也有番石榴,比我摘的小。她準備做一盤沙拉。我把果子遞給她,對她說:我是爲你摘的,我咬了一口只是想嘗一下味道如何。我這麼說的時候心裏在判斷鍋裏的菜是否要翻一下,我能感覺到小妹有催促的意思,但她不作聲。看到我翻動的焦黑的菜,她先知一般說:我就知道會這樣。

母親跟隱身了似的,我依舊看不到她。

我咬過的那個番石榴上有一個字很大很清晰:秋。

夢中的番石榴,似乎有劇情道具的意味,但讓我思索良久不知其意,所有的解釋都有牽強的感覺,比如:

石榴在中國有“多子多福”的寓意。《紅樓夢》裏元春的判詞有“榴花開處照宮闈”的句子,即指元春母憑子貴。然民間的這種論斷果真有道理麼?如果母親能客觀評價自己的一生,她一定會說“多子多苦”。大凡前人希望“多子多福”,無非是寄希望於未來,是望子成龍的心理使然。如果孩子一個個都不成器,他們的收穫只是竹籃打水。話說回來,即便有一兩個成材成器的,他們都已去日無多,又能享上幾天福、過上幾天好日子?

父母養育了八個兒女,五子三女。最小的女兒是收養親戚家的孩子。婆婆曾說,我真佩服你媽,自己生養七個,居然還有勇氣再抱養一個。我明白婆婆的意思。生兒育女的辛苦,過來人不敢想。母親其實也沒有那麼“偉大”,她只是不想讓她的表弟把孩子送人,送到一個未知的地方去。所以,促成此舉的只是親情。而且她從未奢求過可以享上妹妹的福。靠着這份親情,她把三天的小妹抱回家,藕粉、奶粉、麪湯……一天天把她養大。親戚家後來想要小妹回去,那小丫頭卻不幹。事實上她還不太會說話的時候就強烈地表達着她與那個家勢不兩立的意願:每逢聽到有人說要送她回自己的家,她便狠勁兒地拽自己的頭髮。她的親爹孃以爲母親別有用心,想用這孩子“訛”他們一筆。母親並不解釋,也無須解釋——如果母親有心不讓妹認她的親生父母,會隱瞞她是抱養的事實。那時母親已過花甲之年,父親也已人過古稀。雖然他們的親生兒女都已成家另過,但他們從不憂戚未來,三口人悠哉樂哉地過着小日子。

後來妹畢業,結婚,去了一個大都市打工。母親去世的時候,妹的`孩子出生。我想,那也許是她最大的遺憾吧。畢竟,妹是她最貼心的小棉襖。母親去世的次年,父親也走了。因爲時間相隔太近,暫時沒把二老葬在一處。辦完父親的喪事,三姐妹坐在母親的墳前談心。我說:二老都不在了,若你親爹媽再找你,就認祖歸宗吧,多幾個親人總是好的。妹說:他們對我不親,當時你和姐送我回去那幾天,他們只讓我穿老二的舊衣服,不讓我穿你們買的新衣服。

依然是小女兒的心態。我無語,但也理解,畢竟不被關愛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現在,妹的孩子也三歲了,每次跟我視頻,總含混不清地叫“二姨”,沒完沒了地飛吻。她在那個大都市供了一套幾十平米的房子,房價驚人,房子漲價的速度也驚人,才過三年,已經翻倍。她說,沒有還款壓力。又說,再有十來年房款就能還清。母親天堂有知,一定會很欣慰的。

我的文章裏常會提到母親,但那都是我單方面的感知。我從來沒提過母親撫養孩子的苦和累,因爲母親從沒說起過,我也無法想象。我的敘述裏最多的是來自母親的愛,而母親的剛強與忍耐,我卻極少提及。是的,母親是剛強的,我無法描述母親的生活,但我似乎常常能聽到來自母親的叮叮噹噹的聲音。母親的剛強與生俱來。她與弟弟從小便沒了父母,雖沒有爹孃可以依仗,她卻從來沒有受氣的小媳婦般的窩囊。母親的忍耐卻是迫不得已的,因爲她面對的是自己所愛又同樣個性強硬的親人。剛強讓她有勇氣面對生活的磨難,也讓她不願意接受些許的不被尊重,而對家庭的責任,又讓她選擇把所有的委屈都打包,收起,收藏,帶走。

目睹過母親的生活狀態,從此我羨慕世間一切柔弱的女子。因爲生性柔弱,所有的委屈便都沒了棱角,都隨着性子的形狀妥貼地安放。生活的給予無論好壞照單全收,且心甘情願。

妹和母親同框,即便是夢裏,還是第一次。也許源於前幾日看到的照片吧?是母親去世前兩年照的,父母端坐老屋門前,妹蹲在二老中間。老人的神情寫滿歲月的波瀾不驚,妹卻忽閃着一雙大眼睛,滿滿的都是生活的熱情。老少三人,以最直觀的對比詮釋着年輕與衰老,詮釋着生命的前赴後繼。

我又想起夢境。那石榴並非“千房同膜,千子如一”的石榴,不是“流霞包染紫鸚粟,黃蠟紙裹紅瓠房”的石榴,而是如梨子一般的番石榴,這麼解,顯然不通。三個豔紅的番石榴……難道是隱喻三姐妹?三根枝條,三個果子。別人家的果子——可不是,女兒再好,終究是外姓人,是要爲夫家添丁進口,開枝散葉的。出嫁之後,與孃家的維繫也會漸趨鬆散。父母不在了,與孃家的關係,便變成了親戚。親情也許未斷,卻如流雲,聚散無常。

還有,那個“秋”字又該做何解釋?母親出生、離開的日子都與“秋”字不相干,如今她天堂漫步,無論如何的“秋涼”、“秋寒”、“秋霜重”、“秋風緊”,她都再感受不到了。若三顆果子果真隱喻着三姐妹的話,也好解釋了:女兒心上秋,不是“愁”又是什麼?

也許,夢真的有着太多的隱喻,有着太多潛在的情感渴望。我沒有慧根,參悟不透夢裏玄機。夢裏合情合理的情節,現實裏總是缺乏邏輯性,甚至荒唐。母親節的麗日晴空裏,如同今晨夢中聽雷一般,我又聽到了母親喚我小名的聲音,那聲音清晰真切,我的耳朵甚至感受到了輕微的氣流震顫。

總有一些日子您會回來看我,我知道。所以,即便我夢裏沒看到您,也一樣溫和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