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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蔔盞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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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天氣終於漸漸暖了起來。起風的時候空氣裏不再有刺骨的寒意,早晨起來也不再看到那層蒼白的薄霜。大地解凍,小河的聲音再次歡快起來,咯咯地奔流着溫暖的時光。自然,夜空裏的星星也多了一份清冷之外的明媚,凝眸般望穿春水,盈盈地看着這個世界。

蘿蔔盞散文

這個時候,即便獨自一人披着深邃的夜幕,也不會有太多清寂落寞,很多回憶或者憧憬彷彿相看不厭的老友,不即不離地微笑向你。遠方的燈火幽幽地明滅,路 上偶爾幾個行人走過,漸近的跫音或者“咳咳”的幾聲嗽,亦可讓歸家的盼望在窗火裏格外清晰,步子也不知不覺快了起來。很久不曾這般瞭望夜色,原來,凝凍了 許久的北方,冬天也已經真的離去,春風裏的夜晚,好暖。

久違的溫柔,讓我忽然就想到家鄉的蘿蔔盞。那是家鄉元宵夜裏擺在門前的一團一圓燭。元宵節的習俗,大抵是掛燈籠、吃湯圓、放鞭炮,吃過晚飯以後到大街上看 燈觀月。這個晚上,家家戶戶張燈結綵,一向平靜的村子此時也人流如川,燈流如潮,小孩子挑燈嬉鬧,大人則互致問候,慶祝新春裏的一團一圓。春節的氣息意猶未 盡,門上大紅的春聯依舊鮮豔,配了花花綠綠、各式各樣的燈籠,加上人們臉上泛起的春一色,更顯節日融融的暖意。

然而在我的記憶裏,最清晰、最可懷戀的,依舊是點點息息,在料峭春風中明滅不已的蘿蔔盞。那時農村尚沒有各色花樣的煙花爆竹,也鮮有製作精細的紅蠟 燭,但這並不影響元宵節的璀璨。記憶裏每年最明媚的夜晚,完全歸功於樸質而不失溫暖的蘿蔔盞。蘿蔔盞的製作非常簡單,又經濟實惠,完全是農家的智慧。用精 挑細選好的蘿蔔切成高五公分左右的柱狀體,再在端面上挖一個小小的坑,盛上香油,然後放進短短一段燈芯,一個蘿蔔盞就製作成了。

拿火柴來,小心翼翼地點燃,一米幽幽的燈光便慢慢盪開夜色,洇向更遠的黑暗。燭光的大小取決於燈芯的長短,然而也並非全無限制。燈芯太長了,會在燃一燒 中形成死灰,漸漸脫落掉;太短了,燈火又容易被油麪湮滅,燒不起來。而燃一燒時間的長短則在於香油的多少。蘿蔔盞用香油作燃料,所以不但不會有油燈的煙燻, 反而會散發一種特殊的味道,那是香油淡淡的煙火香混合了蘿蔔新春清香之後,說不清道不明的元宵香。淡淡一粒光火加上幽幽的醇香,輕易就繪聲繪色地點綴了這 個傳統節日。

打我記事開始,家鄉的元宵節就充滿着蘿蔔盞的光華。多年的經驗,母親做蘿蔔盞最爲在行。吃過晚飯,母親便拿出挑好的粗一壯、勻稱的蘿蔔,都是一般的小臂 粗細,洗得乾乾淨淨,去掉首尾過細或過粗的部分,然後往案板上一放,咔咔咔咔幾下,手起刀落,完成燈盞的主體,從不見母親掂量,高度卻總是分毫不差。然後 刀鋒一轉,剜出一個凹槽,去掉果肉,正是標準的錐形,椎尖恰在蘿蔔盞中心。然後倒上兩勺香油,手扯一段棉線輕輕一捻,一段長短適中的燈芯已然完工。最後按 照適度的深淺放進蘿蔔盞,點亮燈火,便吩咐我:放到大門前去。

蘿蔔盞安放的位置通常和春聯對應,大抵是每個門前左右各放置一盞,一些關鍵的房屋如正廳窗子上也要擺上一盞。然後就是糧倉旁邊,以及水井、豬圈寫着 “五穀豐登”、“川流不息”、“六畜興旺”的地方都要放上一盞,所以這樣的蘿蔔盞統共要做二十多個。但母親絲毫不手滯,常常是我歡歡喜喜從門外跑回來時, 下一盞燈早已製作完畢,燈火幽幽等在那裏。古老的傳說裏,新年第一次月圓夜的燈光是沾了好運氣的靈焰,或許就是用這蘿蔔盞照亮年初所有的願望和祈福吧。

然而幼小的我在乎的卻還是對火光的異趣。小時候的'冬天似乎比現在冷許多,縮手縮腳的時候,暖暖的燭光也格外惹人喜歡。等我把蘿蔔盞一一放到位,滿院的 溫暖光芒爍爍地跳動,彷彿早到的春暖花開,在燈光裏姍姍起舞。我也便忘記了寒冷,從這盞燈看到那盞燈,一會給這個挑挑燈芯,一會給那個遮遮風,那份童稚純 真的歡喜,伴了蘿蔔盞柔柔的光芒,在漸漸成長的元宵夜裏被我一歲歲重溫。

蘿蔔盞除了落戶在窗前門下,還有一個更加美麗的位置,燈籠。那時過節沒有這麼多花樣,沒有各色煙花,更沒有彩燈琉璃,但燈籠是必不可少的。所謂燈籠, 大都是手工製作。母親手巧,每年都要做上四五個,我和弟弟每人一個,然後還要在家裏的幾棵大樹上掛上幾個。找來幾根高梁穗,用小釘子一釘,便做成了一幅框 架,有時候是六角的,也有時候是四方的。然後再拿紅紙圍上四壁,精心裁剪出形狀來,不多不少,剛好粘在骨架上,底部就用一塊硬紙板糊嚴粘牢,放上一支蘿蔔 盞,拿一支小竹竿繫上繩子,一個小一巧一玲一瓏的燈籠就大功告成。

兒時元宵節的樂趣,除了吃湯圓,便是上街比燈籠了。母親向來細心,每次做好了燈籠,還特意在外面貼上各種剪紙,或生肖動物,或漂亮的過年祝福話,映着 蘿蔔盞的燈光明滅隱現,只要用手稍加轉動,便會有皮影戲一般的生動。所以,我的燈籠也便與衆不同,在同齡人中分外顯眼。這更讓我愛上挑燈籠,常常是母親剛 做好,我便挑上最好的一支蘿蔔盞放進去,急切切地盼着天黑,然後提了這份精緻的蘿蔔燈串遍鄰家,直到爺爺在門口大聲叫着:XX,回來吃飯!我才戀戀不捨的 收穫足了同伴豔羨的眼神和一籮筐的誇讚,再回家美美地學給母親。母親也笑得合不攏嘴,便說,明年還給你做!

然而也有不太舒心的時候。元宵節是大節,家鄉的風俗,每逢大節都要到祖墳上去祭奠一番。吃過晚飯,家裏所有的燈盞佈置完畢,爺爺便叫了我提上一竹籃的 刀頭肉,帶上一支蘿蔔盞,朝村外走去。我家祖墳在村子南面一里的一處田野,沉寂了一個冬天的荒郊野外,晚上更顯得蕭瑟清冷。在村子裏面,家家門前都有蘿蔔 盞,燈火輝煌,所以並不怎麼害怕。但正月的天氣,出了小村,風便冷颼颼的,碰上月亮不好的日子又處處黑黝黝的深不見底,零星的幾盞燈在墳頭上也宛如鬼火, 一切都顯得那麼鬼魅。我心裏怦怦亂跳,提着籃子緊跟爺爺寸步不離,生怕面前無邊的黑暗把自己吞沒。而不即不離的蘿蔔盞成了最真切的溫暖,就像爺爺的大手, 質樸粗糙,但卻是那麼踏實。等到爺爺在墳前禱告完,我便急忙磕了頭催着趕快回去。至於蘿蔔盞究竟能在墳頭燃一燒多久,更是來不及考慮的問題了。

如今,家鄉的元宵節已經遠非昔日面目,天剛泛黑,各色煙花便此起彼伏鬧個不停,直到子夜時分漸漸達到高|潮,月正中天,花紅柳綠的琉璃盞映着璀璨煙花,幾乎要喧賓奪主。而蘿蔔盞的幽幽燈火,彷彿已經是久遠的歷史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