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明亮的人散文

剛參加完一個文學筆會，就接到採訪李成恩老人勇跳糞坑搶救幼童先進事蹟的通知，我匆匆趕往靈璧縣交通局。週末的辦公室裏寥寥安靜，一位姓朱的領導接待了我，並打電話給李成恩老人讓過來一下。我靜坐等待，一邊聽介紹，一邊瀏覽桌子上電腦裏播放的《第一時間》好人榜——尋找最美安徽好人。突然間，我像經歷了漫長平靜之後，受到突如其來的震撼，這是我的感覺，一種久未激活的震撼，在瞬間逼真地出現了。

那震撼的感覺來自一位平凡老人的精神光芒，不僅照亮我們靈魂，提升我們的心靈視力，而且它的大美營養還滋養、潤澤了我們平淡的人生。

羅曼.羅蘭說：“世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在認識生活的真相後依然愛着生活。”這就是我心目中的好人標準，最美標準。一個精神明亮、思想閃光的人總是用行動實踐着，李成恩就是。他71歲，是位有着四十多年黨齡的老黨員，靈運集團退休工人。6月15日傍晚，他用一輛電動三輪車爲別人拉送貨物，在城北花園街，聽到一個婦女帶着急躁、嘶啞的聲音大聲叫喊，好像說什麼掉進糞坑裏了？李成恩老人被喊聲驚得一頭霧水，那喊叫聲聲急切，像鷹一般盤旋，似萬箭齊發，比雨點更密集、更迫切，讓人來不及思想就一下子衝過去。近前，他看到一個小孩正掉到豬糞池水裏，整個身體已沒入水底，只露出兩隻小手不停地掙扎、撲騰。喊叫的婦女幾乎是絕望地站在糞池邊上，胡亂地揮舞着手背，不知所措。李成恩望着泛冒水泡、臭氣熏天的豬糞，那是命懸一線的大糞池呵！但想到人命關天，此時一種巨大的良知，以不顧一切的方式創造出世界上最偉大的能量，萬分危急之時，他沒有袖手旁觀。耽擱一秒就是耽擱一分，一切來得突然、真實。他不顧池水的深淺，就“撲通”一聲跳了下去。

我沒有親歷救人現場，只能從視屏里老人的口述中想象。當時那是怎樣的一場營救！沒有任何虛構情節可以置換真實。我也只能真實地記下這個細節，而我的內心遠比真實更復雜。從一開始，李成恩老人就跳進一個危險之地，從一開始，兇險，就隨時可能發生。糞池大約深2米，直徑7米，老人跳下去時，水一下子就淹沒到他的脖頸，隨之一股惡臭填塞胸腔，氣短、胸悶，一種渾渾噩噩的感覺壓迫着他、威脅着他。老人努力調整好自己的身體，不顧一切準備救出孩子，但池坑太大，他多次伸手都夠不到。幾經靠近，老人終於抓住了孩子的身體，使勁地向上託，舉，孩子終於露出水面，“哇”地一聲大哭。這是一個命定的結局，這種結局在所有人的心中得到了安慰。但讓我震驚的是，一位七旬老人，遇到險情忘我地投入，在他身上，那種對生命的真愛、萬物的真愛，那種對生活的肯定和付出的態度，那種對美的義務，是如此穩定。面對危情，他不考慮自己的安全，似乎臨危救人就是他的宗教，救出的孩子就是他的兒女，是他的職責，是他心靈的糖果，也是他思想的光芒。

孩子得救了，李成恩老人沒有告訴任何人，獨自騎着電動三輪車回到家。洗完澡，將髒衣服浸泡清水中，他說兩天後還能聞到豬屎的味道。其實，有些汗水和糞水永遠地留在了他的身體裏，它們已經被心靈打磨成了一個人骨頭裏閃亮的東西。

人世間思想家很多，“生活家”卻很少。而李成恩老人生命經過的就是一種純正意義上的生活，聚精會神的生活，超越陰暗和苦難的生活，不被時代之弊所幹擾的生活。他是一位樸實而簡美的情趣之人，是生活的專業戶，是我們的精神鄰居。事情過去後，李成恩老人從沒想過，要去打聽被他救出的孩子是誰家的，更沒想過炫耀自己英雄壯舉，甚至連自家的人都沒告訴一聲。直到後來有記者採訪他，追問他當時的'內心想法時，他才輕描淡寫地說：“豬屎弄了俺一身，確實怪髒的，但人命關天，遇到誰，誰都會跳下去救人的。”就是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在理性和感性交織的一剎那，人性的閃光點“良知”佔據了上風。正是這種勇於承擔，不計得失，敢於奉獻的品質，讓美德和正直得到發揚和廣大。

視屏上的李成恩老人，臉上一直盪漾着陽光和愛的笑容。這是所有好人的笑容，是大街上流行的風景。這樣的人是不會把困難讓渡給別人，不會找藉口把危險推給不負責，因爲一個好人，無須世人去感激，只要心中有良知。

看完電腦裏播放的尋找最美好人榜，生活中的李成恩老人一直沒有出現，有人告訴我說，他每天開着三輪車運貨很忙，今天可能不會來了。我有點失望，其實我只是一個採訪者，雖然沒能見到要採訪的對象，但我已經感受到他平凡中的崇高，這是我一次規避的詞語，因爲只有這樣的漢語詞彙才足以用來形容他。當崇高變成一種真實，才能發現輝煌背後的另一種真實，平凡與輝煌。在中國，平凡與輝煌從來就不是悖論，而是互爲因果。爲了這樣一個結果，李成恩老人用行動做出了最美好的詮釋。

在我離去之前，我想對李成恩老人寫下這樣的詩句：請允許他帶着滿頭白髮和風塵僕僕，請允許他帶着這個世界的笑容和疼痛，請允許他說出：“我快要堅持不住……”但他始終沒有說出口。直到他將一個鮮活的生命託舉出水面，我忽然明白，被手臂舉起的不是壯舉，是人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