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摩大海散文

我願意早起下海。這時的海水，是清新和涼爽的。太陽出來之前，大海墨綠墨綠的，如皓月當空的深秋的夜，好像藏着無數神祕和美麗的故事；太陽一旦出來，海水即褪爲淺藍，上面閃着道道金光，像柔軟的錦緞，可着宇宙鋪展開來，讓我的心境闊綽而柔軟。早晨大海的美，是壯闊而多變的。

我經常冒險越過防鯊網，到更深的海里去。那裏的海水更藍，海涌更大。海面上的空氣，海的味道也似乎更濃些。只有到了那裏，我才覺得我的五臟六腑，才真正和大海地融和到了一起。我變幻着各種泳姿，在一波一波的海涌裏鑽進鑽出，享受大海給我周身的按摩洗禮，身體卸去疲憊，靈魂得以淨化。遠遠近近，遊動着的貨輪、漁船，漸次清晰起來，不知是在天上，還是在海里，耕着朝霞，犁着波浪，向太陽和大海訴說着無形的軌跡。每到這時，我都默默地祝願我的心情，隨同大海里的所有船隻，永遠順利地航行。

一片汪洋的世界裏，好像有一種用之不竭的力量，指揮操縱着，讓這些藍色的流體，騷動不安，鼓起又落下，形成起伏翻滾的海涌，充滿活力地衝向海岸。當接近海岸，遇到沙灘、礁石時，則綻放出壯美的浪花。這浪花，呈現出各種不同的形狀，幾朵稍縱即逝，另幾朵隨即開放，讓岸上的人們歡呼雀躍。我發現，離開海岸越遠，浪花越少。浪花，是巨大前進力量遇到阻力之後的傑作。如果沒有從大海深處積蓄的力量，沒有海涌的勇往直前，沒有礁石、海岸、沙灘的阻擋，我們就不知道什麼是浪花，更不會有“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的名句。

我由此想起了偉人們的.傳奇故事，也想起了成功人士們的光環和掌聲。

深海里，在海涌的高點，有時也有幾束浪花開過，我想那是風更大，浪更高，表層的海水一路向前，而深層的海水相對落後，形成阻力所致。這裏的浪花，因爲阻力小，遠沒有岸邊的壯闊雄偉。

伴着初升的太陽，兩隻海燕，從頭頂上翻飛。一隻突然紮下水，再出來後，嘴裏叼着一條小魚。看得見那條小魚的尾巴還在搖動。我欽佩海燕的本領，它在高空中，就可以窺視到魚的蹤影，並準確無誤地俯衝下來，抓住小魚。空中的飛禽和海里的游魚就這樣地聯繫到了一起，大海養育着海燕，海燕裝點着大海。但海燕爲什麼並不把小魚吞進肚裏，他要帶給自己的孩子嗎？還是在和小魚玩耍？我無法想透。

這天的風並不大，浪並不高，更沒有暴雨，但我仍然想起了高爾基筆下的海燕。這應該是一樣的海燕吧，它們也一定默默地期盼：讓暴風雨來吧，來得更猛烈些吧！海燕，是否因爲與大海爲伴，與搏擊相連，才獲得革命者的讚賞和崇敬？

太陽像突然跳了一下，升高了，俯瞰着新奇的大海，把萬萬束光芒，一下子賜給了大海，也賜給了大海中的我。大海波光瀲灩，我思緒翻飛。大海，是從何處汲取力量，如此從容地按照自己的軌跡和方式存在並運行，爲萬物無償提供巨大能量和營養？她不需要任何外力幫助，也沒有什麼力量可以干擾她。她聖潔、高貴、偉大到沒有任何事物可以玷污她、摧毀她。但她從來不居功自傲，頤指氣使，當然更沒有半點奴顏媚骨。她是真正的君子。上溯幾萬億年，她是這樣，下延幾萬億年，她還是這樣。不比我們人類，變化無常，地位、財富、年齡、生老病死、沉浮榮辱，都讓我們的臉色和心態發生變化。

我又想起那年去煙臺西面的萊洲開會。春天吧，海灘好，海水藍。也是早起，別人還在濤聲中的夢鄉，我就一人下海了。水涼得有些刺激。舉目四周，無際的海域，只有我一人。我似乎在駕馭着大海，突然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我很偉大，很有能耐和力量。村莊、城市的人們這時如何，在我的腦子裏全無任何概念，我只是全身心地享受這時的富有和清閒。我想，這一定是大海突然賜予我的財富和力量。

那天，我想起了北戴河的海岸，就像今天我想起煙臺的海岸一樣，同是黃海，海岸相連，海水浩渺，都在我的心中。

在夏季之外的其它季節，我還願意專門來到海邊，在沙灘上徜徉，聆聽洶涌的海濤撞擊海岸的聲音，看那連續不斷驟然升起又落下的美麗浪花；更重要地，是想再一次邂逅十多年前曾經邂逅的那位姑娘，探尋她和大海的默契關係。那是個秋天，我到北戴河281腎病醫院探望一個病人後，來到海邊。秋風颯颯，槐樹和梧桐樹的落葉，在沙灘上飛跑跳躍。沒有人再下海。碧藍的蒼穹擁抱着寶石般的大海。不遠處，幾排巨大的礁石突兀而立。正是漲潮時候，一股股浪濤飛向礁石，發出嘩嘩的響聲，迅即涌起沖天浪花。這時，我看到一個姑娘，在我的前方。她身穿和大海一樣顏色的藍色連衣裙（已是深秋，我都穿上了秋褲和薄衫），烏黑的長髮和飄逸的裙襬一齊飄向大海。她旁若無人地面向大海呼喊，聲音高亢、空靈，很快被大海吸收;然後,又旁若無人地在沙灘上狂跑，腳下跳起一串串黃沙。她直接跑到我的跟前，似纔看到我，愣子一下，馬上熟人一樣地說聲“也來了”，就笑着站在我旁邊。20來歲的樣子，芝麻樣的牙齒潔白整齊，紅紅的面龐給人一種無拘無束的美感。她是本地人，在一所醫院當護士。她說，從十幾歲開始，凡是遇到愁情煩事，她就來到海邊，使勁地喊，大步地跑，向大海深處，深情地望，幾個小時後，一切釋然。說完，她明快地向我一擺手，又喊着向前跑去，留下一股淡淡的芳香。這道亮麗的風景，從此駐在我的心裏。我後悔沒有留下姑娘的聯繫方式。那年，她遇到什麼不快，不值得去探討，我縈繞於心的，是大海通過什麼途徑吸收了她的鬱悶，而把快樂轉移到她身上？這麼多年來，至少到這個季節，我都要儘可能來到這片海灘，與其說是試圖再遇到那位聲音和容貌均美的姑娘，不如說，是尋覓大海讓姑娘丟掉煩惱的神奇力量，我被這力量所感着，所震懾，所折服。幾個月見不到大海，我就如同丟失了什麼珍品，心裏悵然。我相信，大海，就是耶穌，就是釋迦牟尼，就是觀音菩薩，可供奉祈禱，可許願還願。她在用多種方式，護佑着我們。

神思跑得太遠了，一口海水嚥進肚裏，一時乾咳、噁心、無力。游到淺處站立下來，極目大海，突然感到，大海如同地球的巨大的眸子，她寶石般晶亮的眼窩裏，盛滿了苦澀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