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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人愛我如生命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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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少抬筆寫他,這個愛我如生命,滿是鬍渣,我生命中最最重要的男人。

曾有人愛我如生命散文

在我一天天長大的時候,才發現他的鬍子越來越不茂密,偶爾有一根躥出來的時候就是白的。後來,白色的鬍子佔據了嘴脣下面那片空曠的領地。父親的臉漸漸鬆弛,看見他極易讓人想到褶皺後面的骨架,互不配合,欲蓋彌彰。無論如何,他終是這世界上最愛我的男人,不管貧窮或者富裕。

這許多年,記憶裡的父親就是那個吃飯的時候無論冬夏都滿頭大汗的壯漢,父親生的並不高大肥壯,可就是讓人踏實,無需理由的附綴。他喜歡吃水餃,於是,母親最拿手的飯食就是水餃。每隻水餃都像吃飽了的豬仔,滾圓的肚子橫躺著,父親一口一個,可以吃好幾碗。

幾乎父親的每條褲子上都沾染著鏽色,與鋼筋整日打交道的人,令這昏黃的顏色覆蓋著褲子的底色,鐵的鏽與人的汗混合交雜,染成世上獨一無二的印跡子。這跡子,母親用一整袋洗衣粉都浸不掉,父親也不在乎,農村人總不會那麼講究。

父親講話直接而又固執,容易得罪人,還不自知。為這,母親沒少嘮叨,這是父親的宿命,改不了。我卻覺得難得,甚至以父親為豪,為他的豪爽,不做作。

每個人心裡都容易砌一道不費磚瓦的牆,多高多厚,恐怕並不自曉。父親砌了一輩子牆,心裡那道防線都壘到了心外。他用不著,牆裡牆外,累心又累人。

從小家裡就沒有金山銀山,卻穩坐著父親這座大山。有父親在,我就知道心可以安,天不會塌。父親是個愛說直話的人,對愛,卻省去了表達。他太不習慣在情感上露骨,這種事情學不來。

記得中學那會兒,深秋,父親傍晚去學校給我換厚被子。同學告知我父親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我面前了。黢黑的臉,有些內斂的含著笑。這笑,只有我認得罷,我並沒有在別處見父親施展過。我更加相信,這是父親只此一份的愛的表達。

父親極少來我的學校,聽他的聲調,好像因此而年輕了許多。他總是以我為驕傲。在這裡,站在來來往往不停穿梭的學生群裡,他像個不太愛串門的房客。

整個學校籠罩在橙色的昏黃裡,懨懨的,緊張裡設計著平和。幾裡的路,父親是騎自行車去的,自行車把上還掛著家裡趕集用的一隻竹筐子。裡面一隻袋子裡裝著油炒豆腐,另一隻是六個蘋果,此外,最上面摞著一隻帶斑點的小蘋果。我和鳳熙一同站在父親面前。鳳熙,是鄰居家一同長大的鄰班孩子。父親來的時候,她母親給捎了點東西,我們都不知道是什麼。

父親依舊穿著那條被鋼筋繡染得密不透風的褲子,上面是起球的白體恤。深秋,已經有涼意了,父親並不怕冷。腳上永遠套著母親親手做的布鞋,他的大腳趾長得長些,路走多了,就一個勁地撐著鞋面那兩層薄薄的舊布,左腳上,似有若無的小窟窿越來越明晰。父親鼻尖上還沾著細密的汗,往深裡瞧,它們早已流成了河。

父親撐開框子,把那袋蘋果給鳳熙,然後,一隻手就把帶斑點的小蘋果連同油花花的豆腐袋子遞給我,說,這個是給你的。這病態的蘋果粉紅和淡黃交織著,上面沾染著些穢跡,像破曉的雲,還沒有與晦澀的黑夜掰扯清楚。

我分明看見,鳳熙的眼睛裡飄過一閃不屑,那麼刺眼。有一秒鐘,我選擇不語,閉眼。據說,雙腳是最容易出賣一個人的部位,她穿著帆布鞋的'腳不斷地輕佻著。我想,我可以看見她富有挑撥性的的驕傲,那麼擲地有聲,砸在心上。可我並不難過,我從沒想過要比較。人,本就是不可比的。況且,我並不承認她的幸福比我多。我不想對她解釋什麼,每個人看到的,就是他全部的世界,解釋是一件多麼費神的事情。

好些事情,僅此而已。

臨走,我不知道是不是父親察覺了什麼,只聽他說,你那個蘋果,不是從她家袋子裡拿的。來的路上經過一片果園,果子都下光了,遠遠看見一個小蘋果在枝頭晃著,我搖了半天才搖下來的。鳳熙媽給她捎的蘋果,爹也沒給你買。

父親講話的時候,喉嚨裡的大核,上下滾動著,每個字都是這麼碼出來的,一個個鬆動著跳出來,像經過關口的檢驗。

到這裡,我仍不能完全體味父親作為一個成年人在兩個孩子面前無可掩飾的尷尬與無奈。人總是無緣無故地承受著一切,粗如裂石,或細如油的種種。

彼時,我的眼睛像滲著辣椒水,忍不住的往外流,我不知道這淚滴是不是紅色的,否則,怎麼會心也跟著疼。我並不想在父親面前流淚,我以為自己長大了,任何時候不能妥協,不能示弱,在我最愛的人面前更加不可以。

原來,從那時候起,人,想得是一套,能不能做到是另外不相干的一套。

我當然相信父親的清白,我的蘋果本就與鳳熙的格格不入。我送父親出校門,他推著自行車,還是那輛老式的帶大梁的車,他們結婚的時候,分家分到的,比我還要年長几分。這老古董不知道載著我和母親走過了多少路,趕過幾個集,出了多少門。除了鈴鐺不響,哪都叫喚,好在它還能跑。什麼都怕一無是處,它比人還要不容易。

我紅著眼睛走在父親右邊,握蘋果的手,出了一層細汗,醃漬著蘋果。

飯點,從食堂出來的人都在注視著這對奇怪的父女。我不曉得他們在看什麼,一個人的生活可以如此讓他們獵奇,並且樂此不疲。被無數的溫軟支援著,我什麼也不怕。但怕和痛是兩回事,總有一個發生效應。每個人投射過來的光築成一道無形的牆,褪去了雜蕪,只有雙腳點地的聲音。這一路,突然因此而莊重了許多。

生活給我的,我只好坦然接受。不然呢?

從宿舍門口到學校大門口不過是短短的幾百米,靜默著,我們像走了一個世紀。學校大門外,有個小長坡,父親推著車一步一步往下走。由於慣性,車子總比他快些,我可以察覺他腳步裡面追趕的侷促,我深愛的父親,就這樣被生活追趕著侷促了半生。我站在那裡沒有動,周身的血脈都通了。這種時候,任何諾言都蒼白的不成樣子,我只是想,有一天,能讓老父親安穩地生活在我的羽翼之下,不再奔波。

兩個不善表達的至親,用沉默作為告別,我看著父親一抖動一抖動地蹬著自行車,一點兒,一點兒,斷開我的視線。

我躲在一片高草的角落裡,哭了好久,直到那陣略帶寒意的風吹過了,我打了個激靈,一切都驚醒了。為什麼會哭那麼久,到現在我也說不清。秋天的風,總是沉靜而又滿是力道,裡面漂泊著我所有的祈願和祝福。

一個人擁有的少了,他貧瘠的所有全部都是幸福,不用剔除,無需篩檢。

那夜,我失眠了。想了好些,卻又好像什麼都沒想。直到今天,我才敢把那個令人黯然神傷的夢勾下來。

後來,我把那個蘋果放在包裡,從沒有吃它的打算。但是每天拿出來看看,就會是莫大的滿足。那隻本就摔壞的蘋果,一天天皺巴,在我眼皮子底下腐爛癱軟。我無力救贖。只好搬起宿舍的唯一一把椅子,把這隻垂暮的果子,放到可以照的見光的牆頭,風乾這惱人的癱軟。終於,變成了一小撮硬邦邦的東西,棕灰的顏色,緊緊的。

它讓我記起父親臉上的紋,褲子上的褶。一隻被風乾的蘋果,沒有人再認識它的模樣,像死後的我們。可是,它活著的時候,也並沒有得到過認可,這就是生活。一顆長在手心裡的痣,我把它小心包起,我在哪裡,它就在哪兒,像個護身符。

終歸,有些東西是留住了。

一隻蘋果,也經歷了那麼多,抵得住歲月和人心的拷問,像一枚心湖裡的鉛錐,沒有誰在意,可它終究是沉甸甸溫熱的存在

這所有的全部,都是愛我如生命的老父親給予的。所以,我是如此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