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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絲籠內的皇族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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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圖書館內奔波了老半天,翻出來一本泛黃的元代辛文房《唐才子傳》。其中有一段是專門講“詩鬼”李賀的。

金絲籠內的皇族日誌

在唐代文學史上,李賀也是榜上有名啊!辛文房的大作,篇幅不是太長,特摘錄如下,希望辛文房老先生不要介意:

賀,字長吉,鄭王之孫也。七歲能辭章,名動京邑。韓愈、皇(huáng)甫(fǔ)湜(shí)覽其作,奇之而未信,曰:“若是古人,吾曹或不知,是今人,豈有不識之理。”遂相過其家,使賦詩。賀總角荷衣而出,欣然承命,旁若無人,援筆題曰《高軒過》。二公大驚,以所乘馬命聯鑣(biāo)而還,親爲束髮。賀父名晉肅,不得舉進士,公爲著《諱辯》一篇。後官至太常寺奉禮郎。賀爲人纖瘦,通眉,長指爪,能疾書。旦日出,騎弱馬,従(cóng)平頭小奴子,背古錦囊,遇有所得,書置囊裏。凡詩不先命題,及暮歸,太夫人使婢探囊中,見書多,即怒曰:“是兒要嘔出心乃已耳!”上燈,與食,即従婢取書,研墨疊紙足成之。非大醉弔喪,率如此。賀詩稍尚奇詭,組織花草,片片成文,所得皆驚邁,絕雲翰(hàn)墨(m)畦(qí)徑(jìng),時無能效者。樂府諸詩,雲韶衆工,諧於律呂。嘗嘆曰:“我年二十不得意,一生愁心,謝如梧葉矣。”忽疾篤,恍惚晝見人緋(fēi)衣(yī)賀(hè)赤(chì)虯(qiú)騰下,持一版書,若太古雷文,曰:“上帝新作白玉樓成,立召君作記也。”賀叩頭辭,謂母老病,其人曰:“無上比人間差樂,不苦也。居傾,窗中勃勃煙氣,聞車聲甚速,遂絕。死時才二十七,莫不憐之。

《唐才子傳》交代的真是明白透徹,一語中的,簡直就是自古以來衆多皇族一生的命運寫照。李賀,並不只是其中形單影隻的一個人。他的背後,有一羣龐大的生命個體,正在進行無聲的抗爭。

李賀,這瘋狂的詩人,是正統皇族出身。現在開來,無關緊要。事在當時,非比尋常。在那個講門第、論出身的年代,這李唐皇室成員的血統,能不佔一定優勢嗎?但有時候,也得明白:一個人的優勢,可能正是他的劣勢所在。故此,面對一生碰壁的李賀,千年之後,我們也就能夠理解,理解萬歲。誰讓你含着金鑰匙出生呢?搞不定就卡嗓子眼裏去了。

家業沒落,猶可東山再起。詩名太盛,只恐才高震主。誰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要是平民,還有機會參加進士科考試。非常抱歉的是:對不起,你是皇族,請靠邊站,別妨礙其他人鯉魚躍龍門。記住:你爸不是李剛,你爸是李晉肅! 以“避諱”爲藉口,排擠掉一個具有極大殺傷力的潛在對手,這是中國古代迄今爲止筆者所接觸到的最高明的整人術。

遙想前朝,隋代皇泰主楊侗臨危之際,留下一句:願生生世世勿生帝王家。命運對人的捉弄,由此可見一斑。在等級森嚴的.宗法社會中,多少次羣雄逐鹿,擾的天下不安?多少人夢寐以求,穿上黃袍,身豋九五,君臨天下。事到皇泰主身上,形勢居然逆轉。局面居然發展成爲這麼個格調,當年那些擠破頭想做皇帝而不得的人,要是早知道這個悲慘的結局,不知道算不算給他兜頭一盆冷水?他們會不會懸崖勒馬?

主聖臣忠的“帝王情節”,在今天熙熙攘攘的中國大陸,仍然很有市場。這一點,毋庸置疑。從醜陋的“清宮辮子戲”受歡迎程度可以看出。人們常說:見官三分愛。試想,“官”尚如此,“君”何以堪?

那麼,有沒有看清形勢急流勇退的明智中國人呢?

李賀嘔心瀝血,多次干謁,仍然免不了窮困潦倒。這真是一個典型的失敗的皇族形象。是啊,誰讓你是皇族?誰讓你有那麼大才氣?是誰允許的?想我當朝天子,貴爲人君,尚且一言不發,誰允許你一個剛出道的宗臣信筆塗鴉說三道四?難道,你不知道我們大唐天朝的國情?你要造反麼?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朝廷向來習慣了給這些“黃金家族”們沒事找事。要麼,你安分守己做一個順民,一言不發,該吃則吃,該睡則睡;要麼一個字———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除了當今天子,誰都不允許信口雌黃!更不能容忍的是:作爲一名宗臣,你的人氣居然高於皇帝?你這是找死的節奏嗎?這不是明顯的取而代之,是什麼?

按照這種變態的御史邏輯,我們也就能明白:爲什麼中國歷史上,那麼多的帝王們蕭規曹隨,更多的宗室藩臣則循規蹈矩,靜待生老病死。祖宗之法不可變,說的是什麼?天子尚且如此,諸臣何得放肆?

有沒有人敢越雷池半步?想來答案無非這樣:人在當朝,肯定不敢,連這種念頭都不許有。“天子聖明”,根本不需要朝臣獨立思考,全天下人用一個腦袋思考就夠了,別的人,乖乖做奴才,千萬別惹是生非。要麼,就是自疏請辭,或者,成爲前朝遺民。代表性人物有趙孟頫,以及明代的朱載堉,八大山人,等等。

趙孟頫作爲宋朝宗室,投身元室,未曾堅持民族氣節,這不怪他,皇帝都繳械投降了,你讓一個藩臣義旗高舉,又是什麼意思?道德綁架?血統昇華?家國破滅,趙孟頫沒多說什麼,難不成你批評執政者?誰賦予你這項權利的?趙孟頫不是不敢,憤青誰都會做,有意思嗎?也只有在宗廟成爲廢墟之後,黍離之悲纔會籠上心頭。被收降的前朝宗室,其才華纔不會引來殺身之禍,否則,大約大去之期不遠矣。《秋郊飲馬圖》畫的確實不錯,幸虧不是當朝作品。否則,能否留存於今,都是個莫大的疑問。勢不可使盡,話不可說絕。

朱載堉是明室藩王嫡系,字伯勤,號句曲山人,又稱“端靖世子”。就是被後世稱爲“律聖”的男人。作爲朱明皇室成員,享有諸多特權,自是不言而喻。如果按照其他皇族冗貴的生活方式,他完全可以活的非常滋潤。於優哉遊哉中,結束高人一等卻又默默無聞的一生。可是,這樣的日子有意義嗎?七疏讓國,終蒙獲准,我不知道,宗法社會裏,哪位藩臣有這個膽量?朱載堉,敢,不愧真漢子!

至於八大山人,被包括進明末清初的“四僧”裏邊。他們幾個,也是在明朝衰落後,相繼披髮入山,遁入空門,保全氣節。用詩歌、書畫,表達內心的無比失落。山河既已寂寥,家國已然變色。自應潔身自好,豈可認賊爲友?

歷史上的皇族,是命運的垂青者,也是悲慘的金絲籠內的鳥兒。凡是能夠逃脫既定命運的,都是人中豪傑。未跑出來的,也不強求。

宋代的歐陽修,有一首詩寫的挺好。用於皇族身上,恰如其分。詩歌如下:

百囀千聲隨意移,

山花紅紫樹高低。

始知鎖向金籠聽,

不及林間自在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