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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成訣不訴離殤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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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樹,離人折,一寸相思一寸血,寸寸相思凝成結。

相思成訣不訴離殤日誌

1.

那天清晨,我披着遠天寂寥的星斗,和一彎朦朧的半月,穿過野草夾雜的黝黑巷道,到最後不由地加快了腳步,幾乎是小跑着來到窗前,輕輕地敲叩和呼喚,婆婆應聲替我開了門。

抖掉一身的灰塵,我隨即鑽進有你的被褥裏,你一骨碌坐了起來,睜着惺鬆的眼,一臉的茫然,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又躺下,只是喊着奶奶。我們,到底還是疏離了。我在這端,你在牀的那一端,卻並不搭理我的問詢,直到我說,想不想看看漂亮的新衣服時,你才喜上眉梢地再次坐了起來。

衣服雖漂亮,但比起瘦小的你來說,確實大了很多,原來她們所說的,你長高了很多,並不是我所想像的那樣。不想看到你失望,我遂朗朗地對你說:“等天亮了,吃過早餐後,我們再一起去買新衣服,好不好?”你這才明快地應我:“好。”

我知道再華麗的衣服,再漂亮的鞋子都填補不了我在你心裏的空缺,可是,除了這個,我還能給你什麼?而你,居然也會那麼地配合着我,咧着嘴笑着,殷殷地撲進我的懷裏,再在我的臉上輕輕地印吻。而我,早已合不攏嘴,爲搏你一笑,恨不能給你全世界。然後,我再見你穿着新衣新鞋,高興地走來走去,你頭上紅色的蝴蝶結也跟着上下飛舞。那一刻,你活脫一隻快樂的蝴蝶,一臉幸福的光芒。而我,忽然感覺幸福其實很近,也很簡單。

但是,片刻的歡愉,還是抹煞不了你我的疏離,你並不願隨我去,甚至當我想帶着你去看望一直想念着你的姥姥時,你竟嚶嚶地哭了,才知道,怎樣地討好,我都討好不了你。想起,大半年前,哭着與我道別的,說着:“媽媽,等你不累了時,再來接我去你家。”、“媽媽,我只能一直想你。”的那個你,早已疏離遠去。我以爲,那些簡單的言語就是你我之間的誓言,日日夜夜,盤旋在我的腦海裏邊。可是,誰曾料想,親愛的你,早已將它們忘在腦後邊,我的心,就那麼防不勝防地滲出淡淡的,疼痛。

後來,時光在慢慢縫合我們之間的裂痕。你開始喜歡和我在一起,喜歡趴在我的背上,緊緊地抱住我,或者在我的臉上留下一吻;或者讓我緊緊地拉着你,一起旋轉,一起飛舞,一起留下滿地的歡笑;或者,我們在棋盤上“廝殺”一番,你總是很識趣地認輸;或者,吃過了午飯後去午睡,你靜靜地躺在我身邊,我閉眼裝睡,你睜着眼數數,從1數到30,然後,寂靜,安睡,我也亦然。親愛的,那時光,是如此的安好。

我又開始一點一點地走進你的內心,只是始終填補不了那曾經的空缺。你依然不肯隨我而去,只是開始挽留我呆在你的家裏,而不是像最初那樣,生怕我在你家長住了下去。而我知道,每一次的熟絡之後,就是你我之間別離的開始。我說:

“我要走了,你會想我嗎?”

“不會。”

“你是不是已經將我忘記了?”

“要是忘記了呢?”

“要是忘記了,我就不走了。”

“那我忘記了。”

親愛的,就是這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話,輕輕地打動了我。我懂得了你沒有言明的挽留,雖然你仍不肯隨我而去。只是在最後時刻,你似乎沒有什麼留念地向我揮手道別。我蹲下身子,輕輕地問了句:“怎麼?不最後擁抱一下麼?”你便笑笑地撲進我的懷裏,輕輕地擁抱之後,我們彼此微笑着再次招手,道別。

爾後,轉身,隔斷天涯。

2.

母親,我依然記得的:半年前,與您灑淚揮別時,您躺在病榻前,念念叨叨的舊時模樣,眼神飄忽閃爍,身體動彈不得,但卻,依然豐潤明朗。

三個月前,愛人送孩子回老家度假,看望了您。回來後,神情黯然地告訴我:“母親瘦了,走在路上遇見時嚇了我一跳,差點沒認出來。”

後來,您在電話裏,一次次,一遍遍地問我幾時回去看您時,我便總是不知所措,在想與念之間輾轉反側。當我,終於動身準備啓程返鄉時,愛人叮囑我,在家裏,要開開心心的。我的心便無緣由地,慼慼然,突然慌作一團。

母親,是您麼?真地是您麼?爲什麼我的眼睛剎時有霧氣瀰漫?爲什麼我的心刺刺地痛在胸間?

啊,我的天,怎麼可能?靠在躺椅裏的,怎麼可能是您,母親?

母親,我的笑容凝在臉上,僵硬得有些收不回,可我,還是想讓您看見,您心心念唸的,我微笑着的臉,雖然那可能比哭還難看。父親,訕訕地笑着,忙碌在廚房裏。我的脣齒之間,情不自禁,嘮嘮叨叨的只有一句:“怎麼瘦了那麼厲害?怎麼瘦了那麼厲害?”

母親,當您輕輕走過我的身邊時,您那直不起的腰板,讓您一下子矮了許多。那動過手術的脊椎,已扭曲錯位,變形,聳立,它們像鍼芒一樣,刺痛了我的雙眼。母親,只不過半年的光陰,我看到的您,彷彿已被歲月掠去了三十年,只留滄桑與荒涼。

其實,如此這般,早在我離開不過三個月的時間,您就已被病魔千錘百煉。不必問詢,亦無須再言,母親,我能明瞭,您所受的痛楚,您的那些日日夜夜的煎熬,以及那許多的,您無數次的對我的呼喚。母親,我深深地感受到,我就是您一切的嚮往和希望。有時候,活着,竟是需要更大的勇氣。

也許,兒女的雙方歸來,多少給您添了不少歡愉,所以,您的面色神情似乎有所好轉。和您一起散步在小路邊,我們家的小灰保鏢一般亦步亦趨,您說,它總是與您形影不離。然後,我們一起在路邊歇息,看小灰怎樣識別來往的車輛,從馬路那邊回到馬路這邊。我們便又開始一起拉着或遠或近的家常,從那條小時候送我上學,一直養了很多年,後來被人獵走的護家良犬阿黃,到後來的人生百態和人來人往。母親,您的記憶讓我如此震驚,甚至方圓百里以外的我小時的同學,我都忘了她們或她們的名字的時候,您依然還記得,如數家珍般。我忽然想起,您說過的:我不在您身邊時,您就會四處走動,常常會去村裏小時與我同過學的人家,與她們聊聊我,看着她們,彷彿看到我。母親,您總是這樣,總是會不知不覺中讓我的內心,獨自淚流成河。因爲,我已經不知道,何時開始變得如此堅強?不讓您,不讓任何人看見我的眼淚。

是哪一次?是不是那一次,在寒風中,我藉着酒精的燃燒,無法承受突如其來的變故,如孩子般失聲痛哭時,您赤着腳,將我急急地攬在胸前,歇斯底里地安撫不了我時,您便急得團團轉。噢,是的,母親,正是從那一天起,我學會了堅強,像一塊堅強的石頭。眼淚,於我,便已是稀有之物:在乎我的人,不忍我的眼淚;不在乎我的人,無視我的眼淚。所以,當那幾乎是滅頂之災向您襲來時,我就收住了所有的傷悲,只爲您,我再也不想讓您看見我的眼淚,今生。

幾天的光陰,如曇花一現。臨行前,我們一起合影留念。望着每一個被定格的畫面,您的身影突兀再現,心裏的淚,早已斷了線。道不盡的珍重,說不出的`再見,眼裏依然有淚光閃閃。此刻以後,轉身已是天涯,才知道:相思樹,離人折,一寸相思一寸血,寸寸相思凝成結。

母親,您若安好,於我,便是晴天。

3.

從來不願告之父親,我會在哪一天回到家裏。不是不願,而是不想。

當我如風一般,出現在父親的面前時,父親滿臉含笑,只一會兒的功夫,已爲我端上一早就熬好的湯,香氣瀰漫了滿屋,誘得我垂涎欲滴。問及父親怎麼會如此豐富地準備時,眉眼間依然是滿滿的笑,他說幾天前弟弟就向他轉告了我的行程,所以,他特地等在家裏。我的心,便開始暖暖地潮汐。父親,總是和以前沒有生病的母親一樣,傾心爲每一次回到家中的我,不厭其煩地準備各種好吃。所以,我總是不會告訴他們,我會在哪一天回到家裏。

因爲中秋國慶並蒂而生,我和弟弟相約分別從不同的城市回到家裏,中秋的那天中午,陪着父母雙親圍在餐桌前,心裏生出滿滿的感動和深深的愧疚:結婚十二年,第一次和父母過中秋。下午,弟弟又將我送回婆家,晚上再和婆婆及女兒一起過節。因兩家挨着不遠,以前總是由父親接送,現在由弟弟接任,親情已將我們緊緊地擰在一起。

兩天後一大早,弟弟過來接我回去與父母小住。當我們帶了早餐回到家裏時,母親告訴我,她已吃過早餐,父親一大早去了棉花地裏摘棉花還沒回來,你們給他送早餐去吧。

棉花地,是老屋的地基,那個自從搬出來以後,已經十多年沒有再踏入的小村子,已是一片荒蕪,只有一戶人家隱在原來的村子深處,很難想像,這是一條曾經住過二十來戶人家的小村。父親隱在棉花地中間,遠遠地就聽到摩托車,看見我們走去。我佯裝生氣地嗔怪他不知道回家去吃早餐,父親笑笑着說一會兒就回的。順手接過我遞過去的早餐,我和弟弟就開始摘起了棉花。這樣的農活,在我畢業以後就與它們決絕了一般,如今想起,那些許多的,我曾經是多麼想拚命告別的勞累,我到底是解脫了,可它們,卻依然落在父母的身上。心裏,忽然生出了許多的不忍,不由加快了手中的速度,我多摘一朵,父親就可以少摘一朵。

正投入之間,忽然有隱隱的歌聲傳來,以爲是父親的電話鈴聲,父親卻笑着告訴我是他手機裏的鈴聲,一個人在這裏,太冷清了。我不覺一笑,對父親徒然添了很多的敬意:父親在面臨母親這樣的病變下,一個人忙裏忙外,受盡了辛勞,卻依然可以保有如此樂觀的心態,這不是常人所難做到的。終於信了,父親每次在電話中與我訴說着生活的種種時,每當我聲音哽噎時,他總是反過來勸我不要擔心。其實,最堅強的還是父親。

按照家裏的習俗,中秋的時候,女兒是要回孃家給父母送節。所以,我也不另外,除了禮品,另外也給了一些錢,看雙親欣然接受,我的心也好受了一些,說實話,十多年,第一次給父母送節,我的內心有很多的愧疚。

最深情的相聚,總是抵不住最無情的別離。走的那天吃過早飯,就別過了婆婆和女兒,然後回到孃家,吃了午飯,就要踏上了南下的列車。早早地回到家裏時,父親剛吃過了早飯還在廚房裏忙着。我便與母親坐在房間時聊着天,直到父親也忙完了。開始有人找父親去幹活,他都一一推脫了,說着女兒今天要走了,沒時間去,言語之間,滿是驕傲,我的心再次軟軟的,家的感覺真地讓我很留念。其實,一直以來,我都是一個念愛的人,所以,每一次的別離,總是讓我傷懷不已。

半響午的時候,父親給我熱了一碗湯,說晚些時,再燒竈燜飯煮鍋巴粥,這是我的最愛,我自是喜極應答。後來,父親堅持要自己掌勺,做我沒有吃過的菜:豆渣煎餅(打完豆漿的豆渣,打入雞蛋,再調入麪粉或生粉調和,先在鍋內煎成餅狀,然後再放入辣椒小炒)。只這一道菜,就讓我回味無窮,真是香味可口,以至於後來返回東莞與愛人和兒子說起時,兒子立馬催我去買豆子回來打豆漿。

那是非常豐盛的一頓午餐,雖然只是尋常的家常小菜,但是卻讓我的胃,以至周身都舒服,不知不覺比往常多吃了很多,直到胃撐得有些小小的難受。

午飯過後,我就要別過雙親了,心裏又生出種種的不捨,不忍,卻又無能爲力。我又從錢包裏拿出了一些錢,塞給父親,推脫了半天父親才接過去。我就開始打包,像每一次那樣,父母又爲我準備了很多雞蛋:家裏的雞蛋養人,免得你花錢去買,而且你們在外面也買不着。可是他們倒是忘了,這些雞蛋,也是他們從養雞的農戶裏買來的,再加上自家裏積攢下來的。然後,就是麻油,想着兒子喜歡吃蛋炒飯,放點麻油味道更好,而且營養。每次父母替我準備這些時,我心裏總是不好受。還記得以前,他們給我準備的東西我因賺麻煩不願意帶,結果父親生氣了說我這也不要那也不要,那是他們的一份心意,嚇得我趕緊將他們的心意一一打包收起。後來,我再也不拒絕,除非實在拿不動。有時候,接受比拒絕更讓人坦然。

父親送我到車站後,我就讓他回去了,因爲家裏還有很多的農活等着他。離上車的時間還早,我便在候車室時找了個位子靜靜地坐下等待。忽然,電話響了,是父親打給我的,他告訴我,我給他的錢他放在我包裏的茶葉盒內(茶葉是弟弟讓我帶給愛人的),讓我到了後就打開找找。我一下子怔住了,沒想到,我以前曾經用過的招數,如今又被父親還給我了。父親總是說我兩個孩子不容易,花錢的地方多,所以總是不肯過多地接受,我便常常偷偷地放在牀下或抽屆內,離開了以後,再告訴他們。

返回東莞,我迫不及待地打開行李,赫然看着那一疊錢,眼裏禁不住潮溼了,急急地給父親報平安,他依然問我有沒有打開茶葉盒,我說已經看到了,他便在那邊鬆了一口氣,只是囑咐我要當心自己的身體,凡事小心。

小時候,總認爲自己是個多餘的孩子,沒有父母的疼愛。長大了後,才明白,不管多大了,我依然是他們願意傾盡所有去愛的孩子。

父親,愛您,不止是您的偉岸,堅強,更有您的細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