擋不住的青春日誌

總有記憶穿透了時光，總有揮不去的詩行在歲月裏流淌，吸着歲尾的馨香，多少情懷在心中，多少感慨在涌動，多少往事漫卷時空……

那年那月……那個黃昏，一輪金色的太陽射出萬丈光芒，裝點着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校園風物，一羣青春少年沉醉在夕陽的餘暉中，他們或捧書默默誦讀，或端坐教室專心致志，寸寸校園光陰，惜時如金。

我坐在教室裏隔窗望外，青春少年的目光恰與我相撞，是方健。他正快活地向前走，一身輕鬆，完全不像一個畢業班的學生。這個方健，學習從來不認真。我們這一級學生，因爲分科整編，他被編入我們班後，一連奪過兩次退步，因而經常被老師批評。

“方健，你的英語作業完成了嗎？”我向着窗外喊，“晚自習前交老師那兒。”“我不攔你。”他扔下一句不屑一顧的話，又輕鬆的離去了。身爲科代表的我自尊心受到極大傷害，我坐在那裏，獨自無奈。

風在校園吹拂，有花的清香飄來。一天中午，我在校園花壇邊走走看看，細細聆聽陽光與花朵微語的美麗。這時方健擎着從信箱中取回來的朋友寄給我的生日賀卡飛奔來，搖晃着，“給你……是有條件的，”他自豪地說。我以爲，他的條件無非是幾顆糖，然而他卻要我週末跟他一起去登山，這討厭的方健真是無聊。無奈，我只好答應了。

那是一座位於我們校園東側的小山，一顆顆小小的酸棗掛滿了山上的酸棗樹，在風中晃悠悠如一盞盞小燈籠。棗兒在風中起起伏伏，小山如翻紅浪，展示一番迷人的景象。陶醉在此時的美景中，不期而遇的目光讓我發現方健原來是個帥男，閃亮的明眸溫暖的笑容印在我的心底，遠遠超過了他的馬虎。一個青春少年的影子從此駐足了我的心田。每一次的相見，每一個眼神都讓我心動。

多次的交往中，讓我知道，方健是出生於一個書香門第的獨生子，然而父母的嬌慣卻使得他任性貪玩，以致於班主任老師對他的印象始終不改：方健從來不是好學生。

一個春滿乾坤的週末，我沒有回家，方健也沒有。他與我相約遠行。春天的風溫柔的吹拂，陽光和煦地照耀，枝頭的樹葉在陽光中閃着鵝黃。春天真好，我們呼吸着清新的空氣，來到位於這所小城之濱的一灣池水旁，雖說是池水，卻也一眼望不到邊。水色清清，漣漪微蕩，幾艘小遊船輕輕浮動，搖櫓人自由自在，一朵朵被漿擼激起的水花在麗日中金光閃閃，銀光閃閃。

小城之濱水之湄的春色真好。不遠處是一片碧油油的草地，遠遠的，我們聞到風中芳草的氣息。歡樂的笑聲飄過來，一羣小小少年在美麗的草坪上放風箏。風箏在一個難以置信的高度閒適的悠遊，歡樂的舞動。這是一份許久未曾親近的心境了。緊張的學習是我們很少有時間走出校園大千世界的風景真的絕美無比！我和方健相依凝望，又相視而笑，那無法釋懷的情緒在我們的心中漸漸散開，久違的風箏象徵一種青春的意義，漂浮着，翻轉着，那根可發不可收的長線如落滿花的琴絃，被陽光的手指悄然撥響。我們的希望同風箏一起飛翔。

這樣的季節，青春少年的心宛如天空一樣湛藍，純潔的心靈盛滿太多太多的夢想……

這個週末過得真快，我們沒有因爲錯過回家而失落。

第二天，我們重歸課堂，開始新一週的學習。早晨的自習課鈴聲剛響過，班主任老師將我請進了辦公室。他一臉嚴肅地問我昨天回家了嗎，去哪兒了？原來昨日的一切都被他在外出的途中發現。這位年輕的剛剛走上工作崗位的英語老師工作認真，對我們要求極度嚴格。他反覆強調，要實現自己的理想，你必須專心致志，不得有絲毫懈怠。面對這位毫不留情的老師，我忐忑不安，低頭不語。他翻出最近的考試成績，“方健這次的成績更糟糕，你呢，也退步了，方健是一個怎樣的學生，你不是不知道，爲什麼跟他在一起？”他字字如雷，“希望你下不爲例”。

茫然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想着那個小小的紅筆數字，心中的滋味難以言說，這些天學習的確沒有認真過，那是因爲跟方健在一起嗎？我說不清楚。

此後的日子，我不敢與方健走得太近，即使在同學們歡歌笑語的課間，因爲我有班主任老師的監視。方健也沉默了許多，他不再主動跟我說笑，而且有意躲避我，聽說他得了老師更嚴厲的批評。我能看得出他很失意，昨日那種一切無所謂的表情蕩然無存。他孤獨又茫然地走在校園的路上……

那時的校園，上空正飄蕩着電視劇《萬歲，高三二》的主題曲《擋不住的青春》，傷感沉重如我們的心情，我們爲之流淚，爲之惆悵，爲那羣與我們有同樣命運的青春少年憂傷。在蜂擁而至的`獨木橋上，你不能不緊張。

一天，晚自習的課間，同學們靜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沒有往日活躍的氣氛。大家就那麼坐着，或看前方，或望窗外。這是清脆的口哨聲盪漾起來，劃破一片寧靜，盤旋在教室上空。整個教室裏的氛圍更加凝重，蒼白的日光燈環抱蒼白的歌聲，蒼白的歌聲落滿張張蒼白的臉。我們聽得出，是一首熟悉的歌：“曾經有過那麼的惆悵，想起往事令人斷腸，我不知道我的道路在何方，我的追求在何方……”

歌曲聲聲，叩擊心絃，它是我們每一個在座的共同的呼喚共鳴的情感。今夜的日光燈下，它與我們的思緒構成和絃，我望着幽黑的窗外，淚水不知何時悄悄流下來……

“方健，你在幹什麼？”突然一句震耳的叫聲傳來，哨聲嘎然而止，我們不自覺地擡頭，是班主任老師，他目光冷酷神情嚴肅直盯着方健，教室裏瞬間靜到了極點。我們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了。這口哨聲是方健的嗎？他也喜歡這首歌？他的心中有那麼多傷感嗎？老師的話聲音不高，但聲色俱厲，句句擲地有聲，“我告訴你方健，以後決不允許你影響全體同學的學習，教室不是你施展才華的地方。對了，明天咱們學校藝術班的同學有次歌詠比賽，你可以去一展歌喉，如果願意，我幫你聯繫。”

我們的班主任對我們總是關懷備至，體貼入微，然而他對方健卻一直有成見。在他眼裏，方健就是個無惡不做的學生。這源於方健初到我們這個班時，就無意打碎了窗玻璃，或許還有他遠遠落後的學習成績。即使穿過道道時光水流，刻在老師腦海中的第一印象無法改變。此刻，望一望衆目睽睽下尷尬的方健，我覺得老師這次有些過份了。

第二天，方健沒有來上課，第三天還是沒有看到他……聽同學說，方健回家了。一週後，方健依舊沒有來。看不到方健的日子裏，天空像不滿陰雲，他的笑容他的言行在寂寞時空飄動，當時的心情難以形容。方健沒有什麼錯，老師的初衷我們能懂。走過的日子，回眸，是否美麗的堂堂正正？我爲一種情懷醉過，也爲一種目光醉過，青春少年的目光劃過我臉龐時，我無法阻擋，好像如一種無形的力量，使我不斷向上。而今，教室裏屬於方健的位置冷冷清清，我心成苦澀的海，一些得心應手揮筆即是的題目，現在，難以解答。凝望着窗外，我希望方健能突然出現。然而沒有，漫長的一段日子過去，方健始終沒有來。

一個新周的開始，我捧着幾本書，邁着沉重的腳步走向教室。時間有些早，透過玻璃窗，教室裏只幾個人，我慢慢走進去，一雙眼睛正出神的盯着我。是方健，方健回來了。我的心情突然澄澈，腳步已停止，杵在原地，來自心底的笑容溢出，我們深深凝眸……

回來後的方健出奇的沉靜，他每天坐在教室裏，癡癡望着課本，面無表情。他反常的狀態只是因爲老師的幾句指責？我們猜測，方見一定遇到了什麼事情。事實證明，我們的猜測沒有錯。一場無情的車禍奪走了他的父母雙親。那是發生在方健離開學校回家的第二天。方健的生活支柱精神支柱坍塌了，方健沒有家了，他成了孤兒。

走出悲痛的方健重回學校，一顆顆真誠的心，一句句暖心的話來自同學和老師中間。大家不約而同地爲方健伸出溫暖的手，方健哭了，那是來自心底的哭聲，令每一個人動容。

時光一直走，走過春夏，迎來秋。一個新的學期剛開學不久，一天，方健告訴我，他要輟學了。“爲什麼？”我驚訝的看着他，“沒有希望了，”他淡淡地說。“不會的，方健，希望就在自己手中，況且，我們還有近一年的時間。”他搖搖頭，說，從前的光陰被他荒廢了，這一條學海之路，對於現在的他太苦了，他告訴我今年，他要去參軍了，他的親朋正幫他辦理有關手續了。

秋意濃濃，枯葉飄飛，方健要走了。長長的站臺上，站滿了送別的人。同學們來了，老師來了。風瑟瑟，人無語，我們彼此用無語的目光撫慰彼此的憂傷。短短的相聚今日結束，相逢爲何又要別離?對與錯，是與非都不必再說，你可知道一雙雙潮溼的目光在低訴些什麼？不知誰帶來的錄音機裏又傳來那首歌：“……我要用生命和熱血去譜寫新的樂章，哪怕沒有人爲我鼓掌……？”男孩子低低抽噎，班主任老師的兩行淚珠早已悄悄滑落，他緊緊握着方健的手：“多保重，一切我在懺悔。”“一切都已過去”，方健努力地笑着，此刻，他們不再是單純的師生情，兩雙緊握的手，撫平了長久的隔閡，心已深深相印。

此後，我們一一揮手說再見，當方健的目光再次與我相撞，無語的凝望中，我們追尋着一起走過的時光。那次的登山，那次的遠行，……一切不會再來了……

兩週之後，我收到了方健平安抵達軍營的消息。他在信中說，短短的離別，讓他感到異地的孤獨，無奈以及寂寞的心牽掛不知爲何處，思念不知因爲誰的的荒涼。

孤單的方健隻身異地多可憐，我偷偷的流淚了。方健的信每週必來，但隨時間的流逝，多了勇氣和力量。

當我們快要畢業的時候，我收到了方健邁進軍校大門的消息，以及他全副武裝的照片，我爲他喝彩。

之後，我們迎接着畢業，三載的同窗各奔東西，隨時間漸漸淡忘，甚至方健。儘管方健的信箋經常飄來。

那年春天，我又收到了方健的消息，1997年7月1日，方健將作爲共和國最年輕的且具有最高軍銜的軍官赴港，與美麗的東方明珠一同閃耀。

7月1日，舉是矚目，普天同慶，舉國歡騰。它在所有中華兒女的熱切期盼中鑑定瀟灑的走來。

當莊嚴神聖的樂曲響起，電視屏幕前的我們，心情激動不已，一聲聲，一幕幕在心中經久不息……

軍車上，駐港官兵威武豪壯，氣宇昂揚，那其中，正有曾與我朝夕相處的你——方健。

7月的子夜溫馨美麗，燦爛星空照耀真心英雄。

風從我身旁滑過，又吹來那首老歌：“曾經有過那麼的惆悵，想起往事令人斷腸，我不知道我的追求在何方，道路在何方？問風問雨問大地，卻沒有一點回響。歲月無聲流淌，可有誰甘心走是這樣，可有誰願意總是迷茫，我要飛翔，哪怕沒有堅硬的翅膀，我要歌唱，哪怕沒有人爲我鼓掌。我要用生命和熱血，去譜寫新的樂章，沒有一個季節能把青春阻擋……”

不覺我已潸然淚下，方健，從此，有神聖的使命光榮的責任需要你一肩挑……

方健，擋不住的青春，青春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