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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塵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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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的,我突然想到了若塵。

若塵日誌

若塵,是中學時代的一個校友。是校友,不是同班同學。以我的健忘,同班同學大抵忘得差不多了,而不是同班的若塵,卻記憶深刻。我不知道,此時的他在哪裏?找到工作沒有?過得好麼?有沒有一個女孩愛上他,嫁給他,和他白頭偕老?

若塵是我的“飯友”。

那時候,我們幾個同學中午不回家,都帶飯菜到學校來。六中沒有食堂,只有傳達室邊上有一個小鍋爐,到校的時候,用鋁製的飯盒淘好米盛上水,平放進蒸鍋,中午的時候,噴香的米飯就蒸好了。幾個人一直在一起吃,感情很好,乾脆就叫“飯友”。

若塵是後來加入的。那時候,我是比較可憐的,家裏三個姐妹都在求學,每次帶到學校的菜都是艱苦樸素的,永遠都是芹菜炒乾子,經常被同學精緻的菜餚比下去。有一次忘記了帶飯菜,若塵恰好來班裏玩,二話不說,回家去拿了飯菜過來。如果我刻意回想,一定能夠記起那天的菜香。很多刻入我們記憶的斷章,因爲感動,所以深刻。

六中的教學樓,到了中午,便會鎖上大推拉門。我們要出去進來,便竭盡全力拉大推拉門底部,像小狗一樣匍匐着鑽進鑽出。我們貼在地面爬,若塵就用勁去拉門。直到畢業後,我再去看那道門,我簡直驚詫,那麼狹小的縫隙,當初是怎樣做到一次次爬進爬出的?中學時代,我們已經發育得很好,尤其是我,屬於胖孩一類的,是若塵有力的大手撕開了堅硬的鐵門,給了我與身材瘦小的同學一樣自由出入的樂趣罷?

若塵是內斂的,木訥的,很少言語。我們中午經常拼兩張桌子打乒乓球,老易、考拉、小周、鴨蛋、杭、芳、巍就是那時候的鐵桿“飯友”兼“球友”。若塵家住得近,有時候他也會帶菜來和我們一起吃,有時候也會加入我們的戰團,一比高低。我們給老易起了個外號,叫做“小臂揮動”,因爲他打球總是用小臂,很少揮動大臂。我們這幾個死黨,日後成了“八人幫”,是每年必聚的一羣,始終保持着濃濃的.同學情意,其中兩個還走上了紅地毯,這是後話了。

如果沒有畢業那天的事件,若塵,會一直是我們的“飯友”,帶着美好的記憶和我們一起,保持適當的聯繫,一起呼吸着藍天下自由的空氣。然而,他沒能和我們一起,拿到畢業證書。因爲幫人出氣,他成了幫兇,身陷囹圄。同去的,還有我一個好友,“十九”。“十九”長得很壯實,很帥,眼睛是黝黑的,長長的睫毛。“十九”彷彿是喜歡我的,他曾經拉着我的手,用手指在我手心劃了“十”、“九”兩個字,問我什麼意思。我猜了半天不明所以,後來他告訴我,“十九”是他名字兩個字的筆畫數目。我閉上眼想了想,的確如此。他爲什麼要告訴我這個呢?爲什麼要寫在我的手心?是要我珍藏麼?這些個問題,隨着他失去自由,也失去了答案。

當年得知那起案件,我們還不是很震驚,只顧着惋惜他們拿不到畢業證書。大家拍畢業照的時候,我就在想,若塵和十九,他們,會在哪裏?

我不知道是怎樣得知了若塵的消息,原來在蚌埠橡膠廠,犯人勞動改造的地方。是唐詰柯德德騎士精神,還是悲天憫人的美德,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時候的若塵,需要有人來拉他一把。幾乎所有的人都忘記了他的存在,但是我做不到,也放不下。後來,我一封一封信寫給若塵,開始是漫不經心的問候,後來是有意的開導、勸誡。若塵也開始給我回信。那些個信,是落水後扔下的稻草,是超越友情之上的一種情意,有愛,有關切。但是和愛情無關。我能想到若塵盼信的急切心情,能看到若塵接到信的喜悅。若塵告訴我,我的信,重新點燃了他將要熄滅的生命之火,給了他好好活下去的信心。他把我的信讀給同室的犯人,一室的獄友都深受鼓舞,甚至其中一個還給我寫信,感謝我那些信,帶給他希望。蒼白、清苦、貧寒的監獄歲月裏,我的信陪伴着若塵,還有他的獄友,度過了經年。我不知道,文字的力量到底有多大?文字背後隱藏的關切和鼓舞,是不是能讓一個人徹底站立?我只知道,若塵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好起來,他在信中告訴我,他獲得減刑了、他會看書了、他技術精湛了……一點點進步,他要第一個告訴我。在我生日的那天,收到了他寄來的一張賀卡。那是一張精緻的賀卡,是一種紀念金卡,好像還是限量發行的。我不知道若塵從哪裏得到的這張金卡,如果是買的,應該花去了他幾年的勞動津貼。如果是別人贈送的,那也是貴重的轉贈。我一直珍藏着這張金卡,珍藏着若塵交給我的信任和友情。

後來,大概是大二、大三的樣子,我和六中文科班另一個女孩婧一起,從安慶坐車去看若塵。我不知道若塵見到我們該是怎樣的吃驚,我總是想要給別人一份意想不到的禮物,是骨子裏的浪漫,是對美好情感的不懈追求,這會讓若塵銘記一生罷?寒冷的冬天,兩個女孩,專程坐了一天車,去看一個不是同班同學的校友。他彷彿和我們無關,但和我們溫暖的午餐記憶有關,他是我的“飯友”。是友,即不可拋棄。

若塵出獄了。好像過了長長的10年,也許不到。出來後,似乎見了一面。他還是那樣內斂的,靦腆的,成熟了,穩健了,也滄桑了。他似乎不願意打擾我的生活,見了一面之後,就在我的視線裏消失了。雖然,在獄中,他曾經說出來要我幫他找工作,雖然,他曾經那樣的依賴我。可是,出來之後,他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了。我沒有他的電話,沒有他的消息,沒有有關他的一切。是刻意的遠離,還是內心的卑微?我問不到,也無人能解答。

若塵,你還好嗎?我很想念你。此時此刻。希望你過得好。真的。希望你過得比誰都好。經歷過痛苦,纔會有彩虹。曾經的錯,已經用長長的青春去清償。自由了,你該得到更多,更多。

若塵,若塵。象一粒塵埃。不幹稱他的真名,怕攪碎了作爲“若塵”出現的這段記憶。就像不敢用手指去拂窗臺上的拂塵,怕指尖寫出一個很久以前就已熟悉的名字。

僅以此文紀念若塵。一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