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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遠逝的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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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門前的蘆葦叢中傳出蘆葦鶯婉轉的叫聲,我的那些漂泊的思緒,就如離鄉多年的遊子,開始堅執地尋找家的方向。茫然四顧,濃重的霧靄中,哪裏纔是生它養它的地方?終究是疏離得太久,竟至於再回不去了。此時,心雨便滂沱。

那些遠逝的日誌

我說過,端午於我,有着太多的情結。

家鄉的端午節,是我年少時濃墨重彩的時光。

剛進四月,當河那邊偌大的蘆葦蕩被蘆葦鶯此起彼伏的叫聲裝點得神祕而幽深的時候,端午節就提上了莊戶人家的日程。男人們拿了鐮,提了編織袋,搖船過了河,蹚到蘆葦茂密的地方,打回一捆捆又寬又長的葦葉子。沒船時,父親便遊過河去,回來說,河水涼得很。“給,這是抓抓兒雞(蘆葦鶯)的蛋。”我們欣喜地上前,爭相傳看那秀麗精巧的窩,是軟草編織成的,間雜着散落的羽毛。小小的蛋擠擠挨挨地躺在窩中,比麻雀蛋要大一些,也漂亮一些。“爸,這窩是搭在哪裏的?”“哦,這窩啊,幾根蘆葦攏在一起,它就懸在一人高的地方。”“我也要去!”心中雀躍了。“不行,窩裏經常有蛇的。”吐吐舌頭,心中那小小的雀躍嚇回去一半兒,母親把這些蛋在鹹菜缸裏醃了,過一兩天就能煮了來吃。

鄰居大嬸是和大叔一起過河的,回家的時候採了滿把的鴨子花,扁而細長的葉子,紫色的豆角花樣的花朵,有着淡淡的清香。我聞過,比所有家養的花都要好聞。要了一束來,生在灌滿清水的瓶子裏,就芬芳了一個個晨昏。

圓圓的大太陽懸在空中,毫不吝嗇它的光芒。奶奶引我們翻曬葦葉子,一把一把展成扇形,再次第疊壓着鋪開來,最後在葉稍壓上些重物就成了。奶奶說,要勤於翻曬,這樣葦葉子纔不會長黴;奶奶又說,要一把一把壓好,這樣葦葉子纔不會打卷兒。我們依言笨手笨腳地做去,邊冒着汗,太陽曬得脊樑很熱。

捆糉子的細蒲照例是由我們幾個來備辦的,繞着村邊的小池塘轉一圈兒,就能採上一大捆,密密匝匝地晾在葦葉子旁邊,一切準備就緒。

街頭巷尾,孩子們的褂襟子上已經拴了小小的掛墜。男孩子是白布做的小人兒,綵線的眉眼分明,臉腮肚子鼓鼓的神氣活現;女孩子是綵線和花布做的一把小笤帚和一隻小簸箕,秀氣得很;也有簡簡單單隻戴了一隻紅布抽的小蛤蟆,上邊拴着幾綹綵線,蛤蟆的小肚子裏裝了一些高粱粒兒,癟癟的,沒吃飽的樣子。各家的門框上,高高低低地懸了整根艾草,風中便飄散起淡淡的艾香。

五月初四的下午,家家端出泡好的黏米和紅棗,撈出煮好的葦葉和細蒲,包糉子的工作緊鑼密鼓地拉開大幕。嬸子大娘老奶奶粉墨登場,比一比誰的'手巧,包的糉子緊趁結實見棱見角;誰的手拙,包的糉子清瘦細長,看不出個形狀,甚至於漏了米。當然也少不了我們這些渾水摸魚打棗兒主意的在旁邊搗亂。

晚上,吃過飯,女人們把糉子整整齊齊碼放在鍋裏,填滿水,在屜上壓上石頭,蓋上鍋蓋。男人們作爲重量級人物,抱了劈柴開始隆重上演壓軸大戲。竈膛裏的火映紅了漢子們的臉,人們邊填柴邊拉呱:“她大叔,你那熟了沒?”“沒那,我看還得燒點兒,你那呢?”“快啦,聞着有味了,再加把火。”旁邊盼藍了眼的幾個立馬蹦起來,“爸,是不是可以嘗啦?”結果卻總是等不及,沉沉睡去了。

一覺醒來,端午節正式來臨,聽得屋後頭母親和嬸子大娘們幾個互相探討:“我這個糖精擱多了,發苦。”“我是水填少了,硬了點兒。”“來,都嚐嚐我的,我今年這個弄挺好。”

一躍而起,揪下小妹褂襟子上的小蛤蟆,急匆匆往河邊趕,甚至來不及拿上母親剛出鍋的糉子。奶奶說了,得趕在太陽沒出來之前把這小蛤蟆扔到河裏去,邪祟纔會被帶走。一路上拿着蛤蟆左掛右掛,唉!奶奶真是偏心,怎麼不給我也做一個呢?清凌凌的河水順着彎彎的河沿兒緩緩流淌,像一條遊動的長龍,順水漂過來的小人兒、小簸箕多麼漂亮啊,我要是也有一個該多好!真想撈一個上來,可奶奶說過,這是人家扔掉的穢氣,誰撿了會不吉利的。

不如洗把臉吧,這河水多清、多靜啊,站在岸邊,能看到一米多深的水底處小巧的貝殼、石子,靈活的游魚、跳蝦。這一天早晨用河水來洗臉,會心明眼亮的,老人們都這麼說。掬一捧水在掌心,輕輕敷在臉上,清清涼涼的。擡頭間,是明媚的朝陽,清爽的微風,鳥兒的啼鳴和花兒的幽香。吸一口新鮮的空氣,好一個美麗的早晨!惦記着母親煮好了雞蛋在家裏等我,一路小跑,回家。

婚後,丈夫的家鄉是不過端午節的,這一直讓我耿耿於懷。母親惦念女兒,每年包了糉子等我回家。回晚了時,泡糉子的水換了一茬又一茬,甚至再包一回。“我二閨女家裏沒有,吃不到的。”逢人問,母親笑吟吟地答。在我婚後的第三個年頭,端午節,母親昏倒在牀上,沒能起來,妹妹說,母親昏迷中搖着手叫我的名字:你二姐該回來了。母親沒能等到第二年的端午節,再不能給她心心念念記掛的二女兒留糉子了。

今年五月初四,姐妹幾個相約回家看老父親。姐姐大早起牀給父親包糉子,爸爸愛吃糉子,我們都知道。到家時,奶奶顫顫巍巍地拉了我們的手:“奶奶不用你們給買吃的,你們記得常回來看看奶奶就成,華呢,怎麼沒見她?”“她這就過來。”耄耋之年的奶奶開始想人了。奶奶老了,手抖抖索索地摸碗筷,我端了碗喂她。“不用喂,黛呀,奶自己吃。”我轉過頭,恍惚中,我看見利利整整的奶奶坐在舊時光裏,穿了乾淨挺括的衣褲,耳朵上別了一枝艾葉,旁邊站了笑吟吟的母親,一邊是歡笑飛跑着的我的少年。

“拿點糉子,你們那裏沒有。”臨走時,父親遞給我一個袋子。看着盆裏所剩爲數不多的糉子,我再四推辭,父親卻一再堅持,無奈,雙手捧了這沉甸甸的鄉心漸行漸遠,回頭,看見依然站在原地的父親,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