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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三路向:宗教、道德與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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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者按)[大衆眼中特立獨行的梁漱溟,一身傲骨,不趨炎,不附勢,被譽爲“中國的脊樑”。梁漱溟自認是一個有思想,且本着自己的思想而行動的人。他畢生思考不停,筆耕不輟,不斷追求兩個問題:一是人生問題,即人爲什麼活着;二是中國問題,即中國向何處去。梁漱溟以儒家思想爲基本價值取向,畢生追尋人生的真味。他對人性生動立體的剖析和對人生全面透徹的解讀,無不體現了一代國學大師的卓絕智慧;他自由無束縛的思想和開豁通達的人生觀,在經歷了近一個世紀的今天,仍然閃閃發光,給今天的我們以極大的啓示。梁漱溟一生治學嚴謹,其思想對中國乃至世界影響巨大。]

人生的三路向:宗教、道德與人生

*《人生的三路向:宗教、道德與人生》是對梁漱溟關於宗教、道德與人生問題研究的一次全面梳理。

*功利主義對於人生是肯定其慾望的。徑直可以說,慾望就是人生的一切。——人生不就是在慾望的滿足或不滿足中度過乎?

*人類的本性不是貪婪,也不是禁慾,不是馳逐於外,也不是清靜自守,人類的本性是很自然很條順很活潑如活水似的流了前去。所以他們一定要把好動的做到靜止,一定要遏抑諸般本能的生活,一定要弄許多矯揉造作的工夫,都是不對的,都不是合理的人生態度。

*習慣和社會環境總分不開,好習慣往往不過是社會所需要的道德,非真道德。清虛高明之懷是什麼也不貪,什麼也不怕的,抑何威脅牽掣之有?一切威脅牽掣只爲受牽累於身耳。心勝乎身,則無此事。此即身心間有矛盾。然此卓然不受牽累之心,豈世俗尋常所有哉!

  序言:

三種人生態度——逐求、厭離、鄭重

“人生態度”是指人日常生活的傾向而言,向深裏講,即入了哲學範圍;向粗淺裏說,也不難明白。依中國分法,將人生態度分爲“出世”與“入世”兩種,但我嫌其籠統,不如三分法較爲詳盡適中。我們仔細分析:人生態度之深淺、曲折、偏正……各式各種都有;而各時代、各民族、各社會,亦皆有其各種不同之精神;故欲求不籠統,而究難免於籠統。我們現在所用之三分法,亦不過是比較適中的辦法而已。

按三分法,第一種人生態度,可用“逐求”二字以表示之。此意即謂人於現實生活中逐求不已:如,飲食、宴安、名譽、聲、色、貨、利等,一面受趣味引誘,一面受問題刺激,顛倒迷離於苦樂中,與其他生物亦無所異;此第一種人生態度(逐求),能夠徹底做到家,發揮至最高點者,即爲近代之西洋人。他們純爲向外用力,兩眼直向前看,逐求於物質享受,其征服自然之威力實甚偉大,最值得令人拍掌稱讚。他們並且能將此第一種人生態度理智化,使之成爲一套理論——哲學。其可爲代表者,是美國杜威之實驗主義,他很能細密地尋求出學理的基礎來。

第二種人生態度爲“厭離”的人生態度。第一種人生態度爲人對於物的問題。第三種人生態度爲人對於人的問題,此則爲人對於自己本身的問題。人與其他動物不同,其他動物全走本能道路,而人則走理智道路,其理智作用特別發達。其最特殊之點,即在迴轉頭來反看自己,此爲一切生物之所不及於人者。當人轉回頭來冷靜地觀察其生活時,即感覺得人生太苦,一方面自己爲飲食男女及一切慾望所糾纏,不能不有許多痛苦;而在另一方面,社會上又充滿了無限的偏私、嫉忌、仇怨、計較,以及生離死別種種現象,更足使人感覺得人生太無意思。如是,乃產生一種厭離人世的人生態度。此態度爲人人所同有。世俗之愚夫愚婦皆有此想,因愚夫愚婦亦能回頭想,回頭想時,便欲厭離。但此種人生態度雖爲人人所同具,而所分別者即在程度上深淺之差,只看徹底不徹底、到家不到家而已。此種厭離的人生態度,爲許多宗教之所由生。最能發揮到家者,厥爲印度人;印度人最奇怪,其整個生活,完全爲宗教生活。他們最徹底,最完全;其中最通透者爲佛家。

第三種人生態度,可以用“鄭重”二字以表示之。鄭重態度,又可分爲兩層來說:其一,爲不反觀自己時——向外用力;其二,爲回頭看自家時——向內用力。在未曾回頭看而自然有的鄭重態度,即兒童之天真爛漫的生活。兒童對其生活,有天然之鄭重,與天然之不忽略,故謂之天真;真者真切。天者天然,即順從其生命之自然流行也。於此處我特別提出兒童來說者,因我在此所用之“鄭重”一詞似太嚴重。其實並不嚴重。我之所謂“鄭重”,實即自覺地聽其生命之自然流行,求其自然合理耳。“鄭重”即是將全副精神照顧當下,如兒童之能將其生活放在當下,無前無後,一心一意,絕不知道回頭反看,一味聽從於生命之自然的發揮,幾與向前逐求差不多少,但確有分別。此係言淺一層。

更深而言之,從反回頭來看生活而鄭重生活,這纔是真正的發揮鄭重。這條路發揮得最到家的,即爲中國之儒家。此種人生態度亦甚簡單,主要意義即是教人“自覺的盡力量去生活”。此話雖平常,但一切儒家之道理盡包含在內;如後來儒家之“寡慾”、“節慾”、“窒慾”等說,都是要人清楚地自覺地盡力於當下的生活。儒家最反對仰賴於外力之催逼,與外邊趣味之引誘往前度生活。引誘向前生活,爲被動的、逐求的,而非爲自覺自主的;儒家之所以排斥慾望,即以慾望爲逐求的、非自覺的,不是盡力量去生活。此話可以包含一切道理:如“正心誠意”、“慎獨”、“仁義”、“忠恕”等,都是以自己自覺的力量去生活。再如普通所謂“仁至義盡”、“心情俱到”等,亦皆此意。

此三種人生態度,每種態度皆有淺深。淺的厭離不能與深韻逐求相比。逐求是世俗的路,鄭重是道德的路,而厭離則爲宗教的路。將此三者排列而爲比較,當以逐求態度爲較淺;以鄭重與厭離二種態度相較,則鄭重較難;從逐求態度進步轉變到鄭重態度自然也可能,但我覺得很不容易。普通都是由逐求態度折到厭離態度,從厭離態度再轉入鄭重態度,宋明之理學家大多如此,所謂出入儒釋,都是經過厭離生活,然後重又歸來盡力於當下之生活。即以我言,亦恰如此。在我十幾歲時,極接近於實利主義,後轉入於佛家,最後方歸於儒家。厭離之情殊爲深刻,由是轉過來才能盡力於生活;否則便會落於逐求,落於假的盡力。故非心裏極乾淨,無纖毫貪求之念,不能盡力生活。而真的盡力生活,又每在經過厭離之後。

  人生三種問題

這樣一個根本的說法,加以三層修訂,大體上可以說是妥貼的了。我們對於三方面文化的觀察,以及世界未來文化的推測,亦皆出於此。這時我們再來看,雖然每一“事”中的問都有一答,而所答的不一定使我們的要求滿足。大約滿足與否可分爲下列四條來看:

(一)可滿足者此即對於物質世界——已成的我——之奮鬥;這時只有知識力量來不及的時候暫不能滿足,而卻本是可以解決的問題。譬如當初的人要求上天,因爲當時的知識力量不及所以不能滿足,而自發明輕氣球、飛行機之後也可以滿足,可見這種性質上可以解決的要求終究是有法子想的。

(二)滿足與否不可定者:如我意欲向前要求時爲礙的在有情的“他心”,這全在我的宇宙範圍之外,能予我滿足與否是沒有把握的。例如我要求旁人不要恨我,固然有時因爲我表白誠懇可以變更旁人的“他心”,而有時無論如何表白,他仍舊恨我,或者口口聲說不恨而心裏照舊的恨。這時我的要求能滿足與否是毫無一定,不能由我做主的,因爲我只能制服他的身體而不能制服他的“他心”;只能聽他來定這結果。

(三)絕對不能滿足者:此即必須遵循的因果必至之勢,是完全無法可想的。譬如生活要求永遠不老死,花開要求永遠不凋謝,這是無論如何做不到的,絕對不可能的,所以這種要求當然不能滿足。

(四)此條與以上三條都不同,是無所謂滿足與否,做到與否的。這種生活是很特異的,如歌舞音樂以及種種自然的情感發揮,全是無所謂滿足與否,或做到做不到的。

人類的生活大致如此。而我們現在所研究的問題就是:文化並非別的,乃是人類生活的樣法。那麼,我們觀察這個問題,如果將生活看透,對於生活的樣法即文化,自然可以分曉了。但是在這裏還要有一句聲明:文化與文明有別。所謂文明是我們在生活中的成績品——譬如中國所製造的器皿和中國的政治制度等都是中國文明的一部分。生活中呆實的製作品算是文明,生活上抽象的樣法是文化。不過文化與文明也可以說是一個東西的兩方面,如一種政治制度亦可說是一民族的製作品——文明,亦可以說是一民族生活的樣法——文化。

  作者簡介

梁漱溟(1893-1988),原名煥鼎,字壽銘、蕭名、漱溟,後以其字行世。著名的思想家、哲學家、教育家、社會活動家,現代新儒家的早期代表人物之一,有“中國最後一位儒家”之稱。大衆眼中特立獨行的梁漱溟,一身傲骨,不趨炎,不附勢,被譽爲“中國的脊樑”。梁漱溟自認是一個有思想,且本着自己的思想而行動的人。他畢生思考不停,筆耕不輟,不斷探究兩個問題:一是人生問題,即人爲什麼活着;二是中國問題,即中國向何處去。 梁漱溟一生治學嚴謹,著作等身,其思想對中國乃至世界影響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