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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談杜甫詩中的女性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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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在文學史地位的轉機始於中晚唐。據學者分析,安史之亂是封建社會由盛到衰的轉捩點,也是唐型文化向宋型文化過渡的轉捩點。唐型文化大膽接受外來文化,其文化精神及動態是複雜而進取的;而宋型文化各派思想主流如佛、道、儒諸家已趨融合,漸成一統之勢,遂有民族本位文化的理學的產生,其文化精神及動態亦轉趨單純與收斂。宋代理學可追溯到由中唐的儒學復興。安史之亂後,盛世氣象一蹶不振,面對家國存亡,以重振道統、力倡儒家詩教觀的韓愈、元稹、白居易敏銳地察覺到杜甫有別於其他盛唐才子的思想特質,從而有了“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的首次並稱。

淺談杜甫詩中的女性形象

一部杜甫詩集,有如唐朝社會的百科全書,政治、軍事、經濟、文化學術、市井民俗、自然山水,無所不包,內容豐富多彩。然而,它又有百科全書所沒有的許多東西,比如真摯感人的情感,鮮活生動的人物。杜甫詩中的女性形象,基本上都能令人過目不忘,其中有一部分顯然已經躋身中國文學史人物畫廊不朽形象的行列。

  杜甫詩中的女性形象,大致可以分爲三類:美的女性、賢的女性、苦的女性。

  美的女性,可以再分爲三類:妝扮美、容貌美,技能美。

女性的妝扮美,杜甫詩中描寫到的,主要有衣着、化妝、配飾。“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頭上何所有,翠爲?葉垂鬢脣。背後何所見,珠壓腰?穩稱身”(《麗人行》),盛唐皇帝最寵愛的妃子楊玉環的親姐姐,權傾朝野的宰相楊國忠的堂妹妹,身上衣飾繽紛,有如戲曲舞臺上的戲裝。華麗則華麗矣,但不免過於珠光寶氣。“越女紅裙溼,燕姬翠黛愁”(《陪諸貴公子丈八溝攜妓納涼,晚際遇雨二首》),唐朝的妓女,白天陪公子哥遊玩划船,有人穿紅色裙子,有人畫翠綠眉毛,色彩鮮豔奪目的背後,是她們性格的奔放熱烈。一般而言,描寫美女,都是裝扮、容貌一起寫的,但是,杜甫詩中也有隻寫裝扮不寫容貌的。例如《即事》:“百寶裝腰帶,真珠絡臂韝。笑時花近眼,舞罷錦纏頭。”雖然只見飾品,不見身段、眉眼、神情,但是,我們分明能夠感覺到是有一位活生生的美女存在的。難得的是,對於妓女,杜甫詩中並沒有任何道學家的說教與鄙視。

女性容貌的美,杜甫心目中的標準,一點也不特別,有:多發、黑眉、明眸,皓齒,細腰,白膚等。這其中,“白膚”最令杜甫念念不忘。描寫楊氏姐妹是“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麗人行》),描寫自己妻子是“香霧雲鬟溼,清輝玉臂寒”(《月夜》),描寫官員家妓有“願攜王趙兩紅顏,再騁肌膚如雪練”(《春日戲題惱郝使君》),幾十年之後還在想着“越女天下白,鑑湖五月涼”(《壯遊》),晚年漂泊到湖南不忘來一句“楚女腰肢亦可憐”(《清明二首》之一)。一首《虢國夫人》(一說張祜所作),別出心裁,寫出了女性的無妝之美:“虢國夫人承主恩,平明騎馬入宮門。卻嫌脂粉?顏色,淡掃蛾眉朝至尊。”這就是傳說中的素面朝天。對於肌膚細膩白皙的女性,淡妝乃至無妝,也是美麗動人的。

女性技能的美,杜甫詩中提到的,主要是音樂跳舞方面的技能。例如,《城西陂泛舟》有“青蛾皓齒在樓船,橫笛短簫悲遠天……魚吹細浪搖歌扇,燕蹴飛花落舞筵”;《?陂行》有“湘妃漢女出歌舞,金支翠旗光有無”;《數陪李梓州泛江有女樂在諸舫,戲爲豔曲二首贈李》有“江清歌扇底,野曠舞衣前。玉袖凌風並,金壺隱浪偏。競將明媚色,偷眼豔陽天”,有“白日移歌袖,清霄近笛牀。翠眉縈度曲,雲鬢儼分行”。杜甫詩集中有兩首集中表現唱歌、跳舞的詩。表現唱歌的是《聽楊氏歌》全詩是:“佳人絕代歌,獨立發皓齒。滿堂慘不樂,響下清虛裏。江城帶素月,況乃清夜起。老夫悲暮年,壯士淚如水。玉杯久寂寞,金管迷宮徵。勿雲聽者疲,愚智心盡死。古來傑出士,豈待一知己。吾聞昔秦青,傾側天下耳。”表現手法是,從不同年齡的聽衆(老夫、壯士)的反應說明歌者的藝術魅力。表現舞蹈的是《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這首因大曆二年(767)十月十九日在夔州(今重慶奉節)一位地方官員家裏觀看了一位從宮廷散出的女舞蹈家的劍器舞,“感時撫事增惋傷”心情下所作的詩歌,是表現唐代舞蹈藝術動人魅力的絕唱:“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氣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爲之久低昂。[火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羣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不用說,這位開元天寶年間宮廷中劍器舞造詣最高(“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孫劍器初第一”)的女舞蹈家,是星光熠熠萬衆敬仰的超級巨星。

除了音樂歌舞的技能之美外,《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之六寫出了女性的另外一種美。“黃四孃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居住在成都杜甫草堂附近的黃四娘,是何許人物,歷來有不同說法,宋人蘇軾理解是農家婦女(《正月二十六日,偶與數客野步嘉佑僧舍東南野人家,雜花盛開,扣門求觀。主人林氏媼出應,白髮青裙,少寡,獨居三十年矣。感嘆之餘,作詩記之》有“主人白髮青裙袂,子美詩中黃四娘”之句),清人浦起龍認爲是妓女(《讀杜心解》卷六“黃四娘自是妓人”)。但是,我的研究結論卻跟他們都不同,是:黃四娘乃花禪一枚,即早年淪落風塵晚年出家的女子。詩中正面描寫的,是黃四娘所在寺廟禪房鳥語花香的優美環境。但是,我們不難看出,這位黃四娘一定是一位有一定文化修養、擅長園藝的女子。不然,杜甫也不會讚不絕口,在那裏流連忘返。“千朵萬朵壓枝低”,說明杜甫觀賞黃四孃家院子裏的花朵時,興致很高,心情很輕鬆,從容不迫。

  賢的女性,杜詩中描寫過的,主要有:熱情款待丈夫的朋友,富有生活情趣,情感豐富但通情達理,具有犧牲精神。

《病後過王倚飲,贈歌》:“惟生哀我未平復,爲我力致美餚饌。遣人向市賒香粳,喚婦出房親自饌”。杜甫困居長安期間,貧病交加,充分領略了世態的炎涼,許多曾經往來密切的朋友都遠遠躲着他,只有王倚,一點也不嫌棄他,看他滿臉病容,便爲他想方設法弄好吃有營養的東西,“遣人向市賒香粳,喚婦出房親自饌”。於是,在杜甫面前就出現了一桌具有地方風味的佳餚,主人自然是殷勤作陪,熱情地勸酒,“長安冬菹酸且綠,金城土酥靜如練。兼求富豪且割鮮,密沽斗酒諧終宴”。杜甫是見過世面享過口福的人,但是,這一頓家常便飯,可能是因爲主人家境並不富裕,已經是盡力籌辦了,杜甫吃過之後,感覺特別好,“故人情義晚誰似,令我手腳輕欲漩”,最後甚至發出了“但使殘年飽吃飯,只願無事常相見”的感愧。這一首詩,並未出現女主人的正面形象,但是,不難想象,女主人也跟她丈夫一樣,是富有同情悲憫之心的人,非一般勢利市井之輩所能同日而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