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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七 西山觀設輦度亡魂 開封府備棺迫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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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曰:

卷十七 西山觀設輦度亡魂 開封府備棺迫活命

三教從來有道門,一般鼎足在乾坤。

只因裝飾無殊異,容易埋名與俗渾。

說這道家一教,乃是李老君青牛出關,關尹文始真人懇請留下《道德真經》五千言,傳流至今。這家教門,最上者沖虛清淨,出有入無,超塵俗而上升,同天地而不老。其次者,修真煉性,吐故納新,築坎離以延年,煮鉛汞以濟物。最下着,行持符籙,役使鬼神,設章醮以通上界,建考召以達冥途。這家學問卻是後漢張角,能作五里霧,人慾學他的,先要五斗米爲贄見禮,故叫做“五斗米道”。後來其教盛行。那學了與民間祛妖除害的,便是正法:若是去爲非作歹的,只叫得妖術。雖是邪正不同,卻也是極靈驗難得的。流傳至今,以前兩項高人,絕世不能得有。只是符籙這家,時時有人習學,頗有高妙的在內。卻有一件作怪:學了這家術法,一些也胡亂做事不得了。盡有奉持不謹,反取其禍的。

宋時乾道年間福建福州有個太常少卿任文薦的長子,叫做任道元。少年慕道,從個師父,是歐陽文彬,傳授五雷天心正法,建壇在家,與人行持,甚箸效驗。他有個妻侄,姓樑名鯤,也好學這法術。一日有永福柯氏之子,因病發心,投壇請問,尚未來到任家。那任道元其日與樑鯤同宿齋舍,兩人同見神將來報道:“如有求報應者,可書‘香’字與之,叫他速速歸家。”任道元聽見,即走將起來,點起燈燭寫好了,封押停當,依然睡覺。明早柯子已至,道元就把夜間所封的遞與他,叫他急急歸家去。柯子還家,十八日而死。蓋“香”字乃是一十八日也。由此遠近聞名,都稱他做法師。

後來少卿已沒,道元裘了父任,出仕在外。官府事體煩多,把那奉真香火之敬,漸漸疏懶。每比青晨,在神堂邊過,只在門外略略瞻禮,叫小童進去至香完事,自己竟不入門。家人每多道:“老爺一向奉道虔誠,而今有些懈怠,恐怕神天喧怪!”道元體貴心驕,全不在意,由家人每自議論,日逐只是如此。

淳熙十三年正月十五日上元之夜,北城居民相約糾衆在於張道者庵內,啓建黃籙大醮一罈,禮請任道元爲高功,主持壇事。那日觀看的人,何止挨山塞海!內中有兩個女子,雙鬟高髻,並肩而立,丰神綽約,宛然並蒂芙蓉。任道元擡頭起來看見,驚得目眩心花,魄不附體,那裏還顧什麼醮壇不醮壇,齋戒不齋戒?便開口道:“兩位小娘子請穩便,到裏面來看一看。”兩女道:“多謝法師。”正輕移蓮步進門來,道元目不轉睛看上看下,口裏謅道:“小娘子提起了讕裙。”蓋是福建人叫女子“抹胸”做讕裙。提起了,是要摸他雙乳的意思,乃彼處鄉談討便宜的說話。內中一個女子正色道:“法師做醮,如何卻說恁地話?”拉了同伴,轉身便走。道元又笑道:“既來看法事,便與高功法師結個緣何妨?”兩女耳根通紅,口裏喃喃微罵而去。到得醮事已畢,道元便覺左耳後邊有些作癢,又帶些疼痛。叫家人看看,只見一個紅蓓蕾如粟粒大,將指頭按去,痛不可忍。

次日歸家,情緒不樂。隔數日,對妻侄樑鯤道:“夜來神將見責,得夢甚惡。我大數已定,密書於紙,待請商日宣法師考照。”商日宣法師到了,看了一看,說道:“此非我所能辨,須聖童至乃可決。”少頃門外一村童到來,即跳升樑間,作神語道:“任道元,諸神保護汝許久,汝乃不謹香火,貪淫邪行,罪在不赦!”道元深悼前非,磕頭謝罪。神語道:“汝十五夜的說話說得好。”道元百拜乞命,願從今改過自新。神語道:“如今還講甚麼?吾亦不欠汝一個奉事。當以爾爲奉法弟子之戒!且看你日前分上,寬汝二十日日期。”說罷,童子墮地醒來,懵然一毫不知。樑鯤拆開道元所封之書與商日宣看,內中也是“二十日”三個字。

道元是夜夢見神將手持鐵鞭來追逐,道元驚惶奔走,神將趕來,環繞所居九仙山下一匝,被他趕着,一鞭打在腦後,猛然驚覺。自此瘡越加大了,頭脹如拷栳。每夜二鼓叫呼,宛若被鞭之狀。到得二十日將滿,樑鯤在家,夢見神將對他道:“汝到五更初,急到任家看吾撲道元。”鯤驚起,忙到任家來,道元一見哭道:“相見只有此一會了。”披衣要下牀來,忽然跌倒。七八個家人共扶將起來,暗中恰象一隻大手拽出,撲在地上。仔細看看,已此無氣了。樑鯤送了他的終,看見利害,自此再不敢行法。看官,你道任道元奉的是正法,行持了半世,只爲一時間心中懈怠,口內褻瀆,又不曾實幹了甚麼污穢法門之事,便受顯報如此;何況而今道流專一做邪淫不法之事的,神天豈能容恕?所以幽有神譴,明有王法,不到得被你瞞過了。但是邪淫不法之事,偏是道流容易做,只因和尚服飾異樣,先是光着一個頭,好些不便。道流打扮起來,簪冠箸袍,方纔認得是個道士;若是卸下裝束,仍舊巾帽長衣,分毫與俗人沒有兩樣,性急看不出破綻來。況且還有火居道士,原是有妻小的,一發與俗人無異了。所以做那姦淫之事,比和尚十分便當。而今再說一個道流,借設符籙醮壇爲由,拐上一個婦人,弄得死於非命。說來與奉道的人,做個鑑戒。有詩爲證:

坎離交垢育嬰兒,只在身中相配宜。

生我之門死我戶,請無誤讀守其雌。

這本話文,乃是宋時河南開封府,有個女人吳氏,十五歲嫁與本處劉家。所生一子,名喚劉達生。達生年一十二歲上,父親得病身亡。母親吳氏,年紀未滿三十,且是生得聰俊飄逸,早已做了個寡婦。上無公姑,下無族黨,是他一個主持門戶,守着兒子度日。因念亡夫恩義,思量做些齋醮功果超度他。本處有個西山觀,乃是道流修真之所。內中有個道士,叫做黃妙修,符籙高妙,儀容俊雅,衆人推他爲知觀。是日正在觀中與人家書寫文疏,忽見一個年小的婦人,穿着一身縞素,領了十一二歲的孩子走進觀來。俗話說得好:若要俏,帶三分孝。那婦人本等生得姿容美麗,更兼這白衣白髻,越顯得態度瀟灑。早是在道觀中,若是僧寺裏,就要認做白衣送子觀音出現了。走到黃知觀面前插燭也似拜了兩拜。知觀一眼瞅去,早已魂不附體,連忙答拜道:“何家宅眷?甚事來投?”婦人道:“小妾是劉門吳氏,因是丈夫新亡,欲求渡拔,故率領親兒劉達生,母子虔誠,特求法師廣施妙法,利濟冥途。”黃知觀聽罷,便懷着一點不良之心,答應“既是賢夫新亡求薦,家中必然設立孝堂。此須在孝堂內設籙行持,方有專功實際。若只在觀中,大概附醮,未必十分得益。憑娘子心下如何?”吳氏道:“若得法師降臨茅舍,此乃萬千之幸!小妾母子不勝感激。回家收拾孝堂,專等法師則個。”知觀道:“幾時可到宅上?”吳氏道:“再過八日,就是亡夫百日之期。意要設建七日道場,須得明日起頭,恰好至期爲滿。得法師侵早下降便好。”知觀道:“一言已定,必不失期。明日準造宅上。”吳氏袖中取出銀一兩,先奉做紙札之費,別了回家,一面收拾打掃,專等來做法事。元來吳氏請醮薦夫,本是一點誠心,原無邪意。誰知黃知觀是個色中餓鬼,觀中一見吳氏姿客,與他說話時節,恨不得就與他做起光來。吳氏雖未就想到邪路上去,卻見這知觀丰姿出衆,語言爽朗,也暗暗地喝采道:“好個齊整人物!如何卻出了家?且喜他不裝模樣,見說做醮,便肯輕身出觀,來到我家,也是個心熱的人。”心裏也就有幾分歡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