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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卷三百一十四 列傳第七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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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仲淹(子純祐 純禮 純粹) 範純仁(子正平)

《宋史》卷三百一十四 列傳第七十三

范仲淹,字希文,唐宰相履冰之後。其先邠州人也,後徙家江南,遂爲蘇州吳縣人。仲淹二歲而孤,母更適長山朱氏,從其姓,名說。少有志操,既長,知其世家,乃感泣辭母,去之應天府,依戚同文學。晝夜不息,冬月憊甚,以水沃面;食不給,至以糜粥繼之,人不能堪,仲淹不苦也。舉進士第,爲廣德軍司理參軍,迎其母歸養。改集慶軍節度推官,始還姓,更其名。

監泰州西溪鹽稅,遷大理寺丞,徙監楚州糧料院,母喪去官。晏殊知應天府,聞仲淹名,召寘府學。上書請擇郡守,舉縣令,斥遊惰,去冗僣,慎選舉,撫將帥,凡萬餘言。服除,以殊薦,爲祕閣校理。仲淹泛通《六經》,長於《易》,學者多從質問,爲執經講解,亡所倦。嘗推其奉以食四方遊士,諸子至易衣而出,仲淹晏如也。每感激論天下事,奮不顧身,一時士大夫矯厲尚風節,自仲淹倡之。

天聖七年,章獻太后將以冬至受朝,天子率百官上壽。仲淹極言之,且曰:"奉親於內,自有家人禮,顧與百官同列,南面而朝之,不可爲後世法。"且上疏請太后還政,不報。尋通判河中府,徙陳州。時方建太一宮及洪福院,市材木陝西。仲淹言:"昭應、壽寧,天戒不遠。今又侈土木,破民產,非所以順人心、合天意也。宜罷修寺觀,減常歲市木之數,以蠲除積負。"又言:"恩幸多以內降除官,非太平之政。"事雖不行,仁宗以爲忠。

太后崩,召爲右司諫。言事者多暴太后時事,仲淹曰:"太后受遺先帝,調護陛下者十餘年,宜掩其小故,以全後德。"帝爲詔中外,毋輒論太后時事。初,太后遺誥以太妃楊氏爲皇太后,參決軍國事。仲淹曰:'太后,母號也,自古無因保育而代立者。今一太后崩,又立一太后,天下且疑陛下不可一日無母后之助矣。"

歲大蝗旱,江、淮、京東滋甚。仲淹請遣使循行,未報。乃請間曰:"宮掖中半日不食,當何如?"帝側然,乃命仲淹安撫江、淮,所至開倉振之,且禁民淫祀,奏蠲廬舒折役茶、江東丁口鹽錢,且條上救敝十事。

會郭皇后廢,率諫官、御史伏閣爭之,不能得。明日,將留百官揖宰相廷爭,方至待漏院,有詔出知睦州。歲餘,徙蘇州。州大水,民田不得耕,仲淹疏五河,導太湖注之海,募人興作,未就,尋徙明州,轉運使奏留仲淹以畢其役,許之。拜尚書禮部員外郎、天章閣待制,召還,判國子監,遷吏部員外郎、權知開封府。

時呂夷簡執政,進用者多出其門。仲淹上《百官圖》,指其次第曰:"如此爲序遷,如此爲不次,如此則公,如此則私。況進退近臣,凡超格者,不宜全委之宰相。"夷簡不悅。他日,論建都之事,仲淹曰:"洛陽險固,而汴爲四戰之地,太平宜居汴,即有事必居洛陽。當漸廣儲蓄,繕宮室。"帝問夷簡,夷簡曰:"此仲淹迂闊之論也。"仲淹乃爲四論以獻,大抵譏切時政。且曰:"漢成帝信張禹,不疑舅家,故有新莽之禍。臣恐今日亦有張禹,壞陛下家法。"夷簡怒訴曰:"仲淹離間陛下君臣,所引用,皆朋黨也。"仲淹對益切,由是罷知饒州。

殿中侍御史韓瀆希宰相旨,請書仲淹朋黨,揭之朝堂。於是祕書丞餘靖上言曰:"仲淹以一言忤宰相,遽加貶竄,況前所言者在陛下母子夫婦之間乎?陛下既優容之矣,臣請追改前命。"太子中允尹洙自訟與仲淹師友,且嘗薦己,願從降黜。館閣校勘歐陽修以高若訥在諫官,坐視而不言,移書責之。由是,三人者偕坐貶。明年,夷簡亦罷,自是朋黨之論興矣。仲淹既去,士大夫爲論薦者不已。仁宗謂宰相張士遜曰:"向貶仲淹,爲其密請建立皇太弟故也。今朋黨稱薦如此,奈何?"再下詔戒敕。

仲淹在饒州歲餘,徙潤州,又徙越州。元昊反,召爲天章閣待制、知永興軍,改陝西都轉運使。會夏竦爲陝西經略安撫、招討使,進仲淹龍圖閣直學士以副之。夷簡再入相,帝諭仲淹使釋前憾。仲淹頓首謝曰:"臣鄉論蓋國家事,於夷簡無憾也。"

延州諸砦多失守,仲淹自請行,遷戶部郎中兼知延州。先是,詔分邊兵:總管領萬人,鈐轄領五千人,都監領三千人。寇至御之,則官卑者先出。仲淹曰:"將不擇人,以官爲先後,取敗之道也。"於是大閱州兵,得萬八千人,分爲六,各將三千人,分部教之,量賊衆寡,使更出御賊。時塞門、承平諸砦既廢,用種世衡策,城青澗以據賊衝,大興營田,且聽民得互市,以通有無。又以民遠輸勞苦,請建鄜城爲軍,以河中、同、華中下戶稅租就輸之。春夏徙兵就食,可省糴十之三,他所減不與。詔以爲康定軍。

明年正月,詔諸路入討,仲淹曰:"正月塞外大寒,我師暴露,不如俟春深入,賊馬瘦人飢,勢易制也。況邊備漸修,師出有紀,賊雖猖獗,固已懾其氣矣。鄜、延密邇靈、夏,西羌必由之地也。第按兵不動,以觀其釁,許臣稍以恩信招來之。不然,情意阻絕,臣恐偃兵無期矣。若臣策不效,當舉兵先取綏、宥,據要害,屯兵營田,爲持久計,則茶山、橫山之民,必挈族來歸矣。拓疆禦寇,策之上也。"帝皆用其議。仲淹又請修承平、永平等砦,稍招還流亡,定堡障,通斥候,城十二砦,於是羌漢之民,相踵歸業。

久之,元昊歸陷將高延德,因與仲淹約和,仲淹爲書戒喻之。會任福敗於好水川,元昊答書語不遜,仲淹對來使焚之。大臣以爲不當輒通書,又不當輒焚之,宋庠請斬仲淹,帝不聽。降本曹員外郎、知耀州,徙慶州,遷左司郎中,爲環慶路經略安撫、緣邊招討使。初,元昊反,陰誘屬羌爲助,而環慶酋長六百餘人,約爲鄉道'事尋露。仲淹以其反覆不常也,至部即奏行邊,以詔書犒賞諸羌,閱其人馬,爲立條約:"若仇已和斷,輒私報之及傷人者,罰羊百、馬二,已殺者斬。負債爭訟,聽告官爲理,輒質縛平人者,罰羊五十、馬一。賊馬入界,追集不赴隨本族,每戶罰羊二,質其首領。賊大入,老幼入保本砦,官爲給食;即不入砦,本家罰羊二;全族不至,質其首領。"諸羌皆受命,自是始爲漢用矣。

改邠州觀察使,仲淹表言:"觀察使班待制下,臣守邊數年,羌人頗親愛臣,呼臣爲'龍圖老子'。今退而與王興、朱觀爲伍,第恐爲賊輕矣。"辭不拜。慶之西北馬鋪砦,當後橋川口,在賊腹中。仲淹欲城之,度賊必爭,密遣子純祐與蕃將趙明先據其地,引兵隨之。諸將不知所向,行至柔遠,始號令之,版築皆具,旬日而城成,即大順城是也。賊覺,以騎三萬來戰,佯北,仲淹戒勿追,已而果有伏。大順既城,而白豹、金湯皆不敢犯,環慶自此寇益少。

明珠、滅臧勁兵數萬,仲淹聞涇原欲襲討之,上言曰:"二族道險,不可攻,前日高繼嵩已喪師。平時且懷反側,今討之,必與賊表裏,南入原州,西擾鎮戎,東侵環州,邊患未艾也。若北取細腰、胡蘆衆泉爲堡障,以斷賊路,則二族安,而環州、鎮戎徑道通徹,可無憂矣。"其後,遂築細腰、胡蘆諸砦。

葛懷敏敗於定川,賊大掠至潘原,關中震恐,民多竄山谷間。仲淹率衆六千,由邠、涇援之,聞賊已出塞,乃還。始,定川事聞,帝按圖謂左右曰:"若仲淹出援,吾無憂矣。"奏至,帝大喜曰:"吾固知仲淹可用也。"進樞密直學士、右諫議大夫。仲淹以軍出無功,辭不敢受命,詔不聽。

時已命文彥博經略涇原,帝以涇原傷夷,欲對徙仲淹,遣王懷德喻之。仲淹謝曰:"涇原地重,第恐臣不足當此路。與韓琦同經略涇原,並駐涇州,琦兼秦鳳、臣兼環慶。涇原有警,臣與韓琦合秦鳳,環慶之兵,掎角而進;若秦鳳、環慶有警,亦可率涇原之師爲援。臣當與琦練兵選將,漸復橫山,以斷賊臂,不數年間,可期平定矣。願詔龐籍兼領環慶,以成首尾之勢。秦州委文彥博,慶州用滕宗諒總之。孫沔亦可辦集。渭州,一武臣足矣。"帝採用其言,復置陝西路安撫、經略、招討使,以仲淹、韓琦、龐籍分領之。仲淹與琦開府涇州,而徙彥博帥秦,宗諒帥慶,張亢帥渭。

仲淹爲將,號令明白,愛撫士卒,諸羌來者,推心接之不疑,故賊亦不敢輒犯其境。元昊請和,召拜樞密副使。王舉正懦默不任事,諫官歐陽修等言仲淹有相材,請罷舉正用仲淹,遂改參知政事。仲淹曰:"執政可由諫官而得乎?"固辭不拜,願與韓琦出行邊。命爲陝西宣撫使,未行,復除參知政事。會王倫寇淮南,州縣官有不能守者,朝廷欲按誅之。仲淹曰:"平時諱言武備,寇至而專責守臣死事,可乎?"守令皆得不誅。